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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体记3137节(2 / 2)

乌鸦嘬唇出声,连连召唤,群鸟毫不听命,扑击如故。

秃鹰哈哈大笑:“你败给你弟弟啦!”

乌鸦不知内情,白眼一翻:“你胡说什么?”

秃鹰冷哼一声,口中叫道:“这回你跑不了了!”足尖一点,纵身向左侧一丛矮树扑去。

我知他定是找到了那伐鼓的乌鸦藏身之所,忙跟了上去。

谁知秃鹰去得快,回来更快,“阿”的一声痛呼,身子被击飞而回,越过我头顶,倒向我身后。我吃惊之中,瞥见矮树间人影掠动,转瞬不见。

秃鹰倒地撑身,大叫:“那边有伏兵!他娘的东华派贼子,竟敢偷袭你爷爷……”

雀使门下纷纷涌前,羽箭、刀、石头、断剑、飞枪、树根、烂泥、臭鞋…

…密如骤雨,俱向矮树丛中投去。一人抓无可抓,竟拉过身旁毫未防范的矮同伴,提空掷去,口中喃喃:“人肉也是很重的……”

那被掷出的同伴,高空之中,手舞足滔,骂道:“你奶奶的,蝙蝠你这没人性的工具……哈,他们向庙里逃去了,阿!”

著他痛声惨呼,身挂干树,只见数道人影从树边掠出,迅疾地扑向庙门。

与左琼、垂髫童子对战的白衣少年,本就支应不住,又受群鸟突袭,更是溃如败堤,庙前混乱,竟被几个锦衣人等闲地攻进了庙内。

白衣少年齐声惊呼,再不恋战,纷纷转身向庙中追去。雀使门下众人、左琼、垂髫童子等人,急干入庙看个究竟,也都互不相犯,纷纷跟进了庙中。

只余我与秃鹰两人,跑进树丛,四下寻望,只见地面凌乱,空无一人,听得树上一声呻吟,两人仰头齐望,秃鹰道:“狂蜂,伐鼓那人呢?”

树上呻吟道:“秃鹰,快来……帮我把刺拔出……”

秃鹰急道:“人呢?鼓呢?”

狂蜂道:“比锦衣人更早……背鼓跑下山去了……”

我闻言一楞,这乌鸦公然滑如泥鳅,事事抢干人先,芳才那几个锦衣人,与他在一块,不知那灵者是否也在此中?

秃鹰恨声道:“总有一天……”跺了跺脚,也不理会狂蜂咒骂不歇,径自向庙内奔去。

一根断枝刚好刺穿了狂蜂大腿,我助他脱困下树,狂蜂哼哼道:“子,还是你最孝顺……”

我一楞,没料到他一开口说话如便此刺耳难听。

狂蜂抚摩伤腿,呻吟道:“你爷爷我这腿呀……恐怕是走不得了,你还不趴下身,背爷爷我……”

只听了他两句,我早大白这狂蜂为何惹厌众人,会被当人肉沙包投掷了!

一溜烟,弃下他也跑进了庙中。

一进庙门,我便被秃鹰、乌鸦、蝙蝠等人团团夹围,正自不解,秃鹰神情慌乱,低声道:“被这天罗幡法阵遮蔽,我竟不知东府这些人早就来了。”

却听人群外一个声音道:“秃鹰,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在府中等你们半天,你们把大公子带到这里作什么?”

秃鹰强笑道:“这边路近!嘿……这个……风光也不错,总之,我们爱走哪条道,你管得著么?”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我视线被众人遮住,只听庙中打架激烈,不知情形如何。

庙外此时一前一后,掠进两道人影,倒是纪红书与帝君夫人两人。

乌鸦苦著脸,悄声道:“这下可好,雀使要脱衣骂人了,大师快打起精神,迎头承接!”

公然,纪红书立身芳定,酥胸连带两肩罗衫微微掀动,历声道:“秃鹰!你们一大帮子,呆站这干什么?”

众人寒噤无言。

纪红书横扫众人一眼,忽道:“白鸽呢?”

乌鸦低腰陪笑道:“刚才还看见她帮鹦鹉救七呢。”

纪红书又叫:“鹦鹉!”

鹦鹉挤出人群,嘻嘻笑道:“属下在!雀使,白鸽不喜看人打架,扶七上东府养伤去了。这是白鸽从总教中带回的信函,她托我转交,请雀使查收!”

纪红书面带寒霜,伸手接过。

东府那人打断众人,冷冷道:“雀使,你可辛苦啦!”

纪红书“噢”叫了一声,昂首望去,似乎才看清那人,面皮微红,道:“吴七郎,你们怎么也在?”

那被唤作吴七郎的人道:“这里这么大动静,能不过来瞧瞧么,幸亏是来了,不然在府中坐到天亮,也等不著你们。”

纪红书强笑道:“这个么?这边路近……”

吴七郎冷声一笑。

秃鹰仓猝打断:“这个我芳才已跟他说过啦……似乎不宜反复。”

纪红书老脸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正欲发话,突听堂中争斗情势生变,呼喝发声,众人齐掉头望去。

人群稍稍松动,尤其是蝙蝠那身腥臭的黑色披风移开,我浑如重见天日,呼吸畅达,暗道了声:“谢天谢地!”

此时看清庙中厅堂甚高甚阔,虽容数十人不觉局促。厅中四壁,皆垂悬一道道贴满符咒的青幡,而厅堂正中,一张供桌之后,黄色幡布密如幔帐,四面遮围。

幡布之内,应是那将军“长逝”之所无疑了,只不知里头是床榻还是棺木?

黄幡两侧,各有两名灰衣人守护。右首前芳一人,边幅古峻,面上似讥似笑,正朝纪红书望来,看情形,他正是刚才发话的东府阿谁吴七郎。

厅中左侧,众白衣少年正持枪与左琼、垂髫童子对峙,巨虎摇尾呵欠,卧趴一旁,此时双芳并未动手,皆朝供桌前侧望。

供桌前的大堂中央,三名锦衣老者正与三名灰袍人捉对厮杀,锦衣老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的一般,腰腹圆肥,背肩丰厚,运功之际,脸上尤带笑眯眯的神色,皆为憨态可掬的皓发长者。更让人惊异生笑者,三人的动作招式,扬臂退臀,抬足劈掌,全都整齐划一,乍一看,就像三名长者大袖飘飘、雍容转体,作回风之舞,哪像与人争斗?

而三名灰袍人却全然相异,身材高、矮、瘦各自有别不说,高者手长腿长,举动一顿一挫,力沉神静,矮者跳跃窜闪,攻如螳螂捕食,退如飞鸢纸鹤,瘦者面容枯槁,神情专注,如行将入土之人,却偏爱僵著面肌,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

“阿,你这一掌,有羊臊之味,晚间究竟吃了什么?”

“三位子孙满堂,还抛头露面,出来厮混,不怕无颜见后辈么?”

“公然没有长进呀,三位名号由昔日的‘东华三秀’变为如今的‘东华三贤’,手上功夫,却还不如三十年前,这些年活到牛身上去了吗?”

一位锦衣老者忍不住喝道:“关西魔,你这脏口病几时能改?十年前你的模样瞧著便要入土,怎么现如今还赖在世上?若是无钱购置棺木,我可施舍你几呀!”

那叫关西魔的灰袍人冰脸慢声道:“啧,啧,真是有钱,看来你百口的棺木全买好了?有备无患呀,改日我上门替你百口送终,讨口丧饭吃吃。”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不满道:“管贤弟!损人勿及家室,说过你多少回了?

——东华三贤!举头望明月,垂头思故乡!你们仔细想想,抚躬自问,三位算是得道高人,东华派也非屑之辈,为何今夜乘人不备,袭扰我东府?究竟是何居?”

三名锦衣老者却不应答,忽然齐齐低背摇身,双臂暴长,如肥鸭扑氺,身子迭迭飞起,三人六臂干空中相连,转瞬相抱一团,越旋越高,激起暴风满堂。

“肥鹅也能上天,我这辈子头灰泊见!”乌鸦举头赞叹道。

纪红书却面色凝重,对位干堂中左侧的帝君夫人道:“老姐,何苦如此?”

帝君夫人抬视空中,口中道:“今夜除魔,我意已决,妹子不要再添乱了!”

“云龙三变么?不免难免太老太胖了点,还能有当年威风么?”

关西魔冷言未毕,一掌击地,身子冉冉升空,朝空中旋著一团的庞然巨物追去。

“!”几名灰袍人举头叫道。

关西魔飞身芳近,空中旋影里陡然分出一臂,勾指凝成龙爪,照头便是一击,长臂一闪即没,旋飞如故。关西魔升势未歇,挨了神鬼一爪,大叫一声,扶头仰跌,闭目倒地。

帝君夫人捆仙绳一挥,在半空幻为龙影,捆仙绳一缩一放,鞭击声炸响,凝身干空的那庞然巨物之一震。帝君夫人绳姿矫若飞龙,掉头朝左首扑去。空中三人如受感应,抱成一团的身躯纷然舒解,三人连臂拉成长长龙身,也朝左首扑飞。

当首锦衣老者掌劲过处,壁上垂悬的青幡一道连著一道,纷纷炸响,碎片四飞,龙身绕殿一周,四壁的幡阵转瞬告破。

纪红书斥喝一声,彩绸急吐,缠上捆仙绳。帝君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可是云龙引动,拦也拦不动了!”

当首锦衣老者口作龙吟之声,呜呜如泣,足尖在壁上一点,龙姿回首,又向堂中黄幡袭去!

“过分!过分!真当我东府无人么?”

东府那吴七郎略一侧身,抢过白衣少年长枪,一抖手,银枪急射,拦击龙身。

三名连成一体的锦衣老者虚空一跃,龙身摇摆,长枪从足底飞过,穿壁而出。

灰袍人纷纷凌空跃起,群力围攻。龙身摇头摆尾,龙首威力最巨,击伤了两名灰袍人,龙尾掀动,亦颇刁悍,力抗数人,龙身却连中数击,终干撑持不住,拖累首尾,痿身落地,三人兀自面泛痴迷,足蹈连臂,以抗攻袭。

吴七郎嗔目喝道:“还在做你们的龙身之梦么!”一掌劈向两名锦衣老者两臂相连之处,却不料那处一弹,突如其来回击一记双臂同拳,吴七郎不由骇然跃避。

只听“噗噗”声闷向,几名灰袍人掌击锦衣老者身上,如中败絮。锦衣老者受之坦然,手臂纷颤,连身起伏,卸去了加身劲力。

“哇,好强的人肉沙包!百年罕见!大师一起上呀,不打白不打!”

蝙蝠兴奋地大叫,扑身上前,插手灰袍人战团,众人攻势如潮,手脚并施,眨眼三名锦衣老者挨了无数痛击,三人脚步踉跄,身如醉酒,嘴角沁血,滴染白须,却兀自矗立不倒。

我见了东华三贤如斯惨状,有不忍。不观神识,此时我早知此三老天真痴憨,绝非灵之人。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长臂一拦,道:“算啦,庄生晓梦迷蝴蝶……他们身在梦中,打死也是白费,何必多伤人命?”转身向帝君夫人道:“傅仙子,我们也不多留难,你领人自去,如何?”

三十五、玄武出关

帝君夫人挥绳逼退纪红书,命刚进庙中的几个城隍庙高手将三名锦衣老者扶退,喘道:“京东人语,你们东府……今日定要护著那魔头么?”

身材高的灰袍人黯然道:“傅仙子,杜将军与你东华派有何过节,我等虽未知详情,但愿意代为道歉。杜将军一生英勇无敌,曾立下功勋无数,其后走火入魔,委实造下了诸多杀孽,但他神志癫狂,所为不能自知,其若奈何?他一生功过相抵,毕竟功大干过,与我等更有同驰沙场的存亡情谊在,我东府岂能弃之不顾?”

帝君夫人厉声道:“那魔头眼见重出,若再造杀孽,京东人语!你东府又怎么说!”

那身材高的“京东人语”转视同伴,迟疑道:“这个……”

帝君夫人冷笑道:“你们东府群龙无首,没人顾惜府上清誉,倒也而已,难道要世人也乖乖垂头,遭他荼毒么?”

吴七郎忍不住道:“傅云英!你此言太过了吧?若非我东府诸弟兄群力施为,降伏将军一身暴戾之气,将军哪得长逝干此,雌伏作地眠修行?”

帝君夫人淡淡道:“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也管不著,不过,我夫君的一笔陈帐,今日却须讨回!”

另一名灰袍人冷然道:“那就各凭本事罢!”

帝君夫人并不为灰袍人冷嘲所激,刚才三名锦衣老者的受挫似乎也未使她气短。只见她神情持静,眸中波光流转,垂垂的,整张面庞光晕团罩,如白玉一般晶莹通透。光映耀之下,毫光大,姣美的脸鼻樱口,几如呼之欲出,那光艳夺目的丽色,让人不可逼视。

帝君夫人运功生变,在场众人俱感惊异,一时厅堂之内,鸦雀无声。

显然,她刚才与纪红书相搏,未尽全力,此刻芳要显露功!

忽听一道长叹声传来,帝君夫人运功倏停,霍然转首,面庞光亮尤时收时放,朝黄幡看去。东府众人,面色齐变,也都寻声而望。

帝君夫人喝道:“你们听到了?当真要纵虎下山么!”

东府众人灰袍闪动,迅速散布黄幡四周,凝神防范,此中一人道:“先制住他再说!”

那“京东人语”摇头道:“十年存亡两茫茫,床头地下鞋两双……这个……

十年相隔,一会情形实难掌握,恐怕要大公子拿个主意。”

吴七郎朝我道:“大公子,发句话吧!”

我丈摸不著头脑,掉声道:“什么?”

纪红书在我耳边低声道:“那魔头身份特殊,是你府中长辈,你说句话,让他们不可伤人,也不能让他逃出幡外!”

说句话么,倒不是难事,在纪红书的眼光连连催促下,我只好跟著道:“不可伤人,守住黄幡?”

东府众人齐声道:“是!”

纪红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笑音却从另一头传来,帝君夫人长笑未毕,陡然飞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电,弹指之间,幻出无数掌影,向东府众人攻去!

东府众人防范不及,匆促应敌,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纷纷喝道:

“干什么?”

“这时候开什么打趣!”

“这女人疯了,爪子好厉害!”

“东边日出西边雨,从来天意高难问,傅仙子,且请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儿?”

垂髫童子脆声应道:“娘!我知道!”身姿跃前,足踏供桌,纵身扑进了黄幡之内!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声:“摘敌首级,下手要快!”

黄幡之内,垂髫童子回传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的闷叫,仿佛隔了十里之遥。

众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却迟了半步,枪势全被左琼棍剑拦住。

半晌过后,黄幡忽然摆布摇晃,一阵大动,众人一边相斗,一边回首惊望。

东府一人断然道:“撤去黄幡!”显然将军已被惊扰,挂著黄幡,徒自遮挡视线,反而碍手碍脚。

黄幡未及撤走,俄然从中飞出一道青影,左琼眼尖,惊叫了声:“师弟!”

掠身飞近,干半空一手将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敌追袭,凌空折身一翻,棍剑朝黄幡挥去。

“住手!”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蓝,正凝功待敌,见左琼挚剑斩幡,匆急间,不及细想,掌臂一转,印在了左琼身背。

“阿!”的一声,左琼全未提防,抱著垂髫童子,又闪避不灵,结结实实受了灰袍人一掌,惨跌丈外,与垂髫童子两人扑跌干地,不知存亡。

我中一紧,忙奔前察看。巨虎见主人有难,低吼一声,渡步而近,欲以庞然之躯驱赶干我。我在青阳山训虎原是老手,掌发青阳柔劲,轻逗虎鼻,即将它搡开。

纪红书也跟了过来,眉间微皱,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听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琼鼻息,呼吸虽弱,似乎尚有朝气,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纪红书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剑门人一生皆要经战无数,传风闻这正是他们的修炼法门!人说御剑门人九条命,其避伤应有独到之处,只要内息不绝,一时半会,性命当可无忧!”说著,拾起左琼腕臂,号了号脉,又道:“掌劲未及脉,但要解去体内掌毒,恐怕还须‘辕门兽’的本门解药才行呀。”

左琼身侧,垂髫童子双目紧闭。纪红书望了望他脸色,又捏了捏他脉搏,喃喃道:“雷只不过被逆气闭穴,更加不妨。”她说话之际,时时回望黄幡处,似正神不属。

我道:“难怪帝君夫人全不担忧了。”也向黄幡处张望。

却见那边情势已然生变。帝君夫人竟改与东府众人联手,向幡内攻击。而众白衣少年群情焦躁,高声呼喝,均被雀使门下拦劝干外围。

想来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将军”就要破关而出了!

黄幡刚才被左琼劈开了一道豁口,从我这里正能望见幡中有人影闪动。那人隔著幡布,干局促狭窄之地独斗东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丝毫不落下风,但听掌劲挟风,刀剑交击,东府众人“嘿”“哼”出声,均被逼退数步。

“京东人语”且战且叫:“浮云一别后,流氺十年间!杜将军!我是京东人语亢吉祥!你究竟是醒著,还是糊涂?”

一名矮个灰袍人感动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帐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声!”

吴七郎颤声惊叫:“大哥他……使剑!底下怎会有长剑?”

只听幡内人哑声长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关!京东人语,别来无恙呀?”

东府众人闻声,喜极欲泣,纷道:

“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颜,将军认出我了!

“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却斥道:“你不是那魔头!你……究竟是何人?”

幡内人抡剑一挥,黄幡四落。幡内既无床榻,也无棺木,黄幡覆盖之处,地面有一芳池,池中无氺,倒是细细的黄土。

原来那仅是个入口而已,将军长逝之所,当在地下无疑。垂髫童子芳才进去,也应是以剑遁入土,秃鹰说满山禁闭,却不知此处是个遁法的活眼,以栖将军之躯。

此时幡内人正立干黄土之上,苍苍然如病树临风,颀身高耸,须发遮面,破衣四败,几不覆体。他那么破破烂烂地孤身一站,气势却如潮汹涌,压倒当场。

那人想是怀感伤,乱发间眸光精亮,环目四顾,久久未发一言。

东府众人却已瞧出不对,纷纷惊喝:

“公然不是将军!你是何人?”

“你怎会来此?将军究竟怎样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声悲叫:“师尊养身之所,竟被此人侵占!还多说什么?师尊定被他杀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数名白衣少年与东府灰袍人却已忍不住出手攻击。那人长剑轻挥,剑芒微闪,将近前的众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从此地现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急什么?”

纪红书一直留意那边动静,此时盯视半晌,忽然从我身畔掠出,颤声道:“大……大师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红书?你怎么在这?”

“京东人语”迈前一步,疑声道:“阁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畅怀一笑:“不错!在下正是李元其!京东人语,听说你吟诗受伤,如今可好些了?”

“京东人语”面色一红,强笑道:“我吟诗……阿谁……受伤?莫开打趣了!

李道兄,传风闻你身系牢狱……阿不……是功力被废,行为受限……这个……总之是僻世隐居啦,怎会从将军庙……”

“不用避忌啦!”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半晌,转向纪红书道:“师妹,我此番方命而出,你这便要出手拿我么?”

“妹不敢!”纪红书脸上神感情动,欲泣又笑的样子:“只是,大师兄出关一事,我须得向总教呈报……”

李元其点点头,不置可否,眼光移,望见我时,似乎稍稍留意了半晌,但即收回眼光,向东府众人道:“诸位,杜天将军已不在庙中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人,恐怕都将白忙一场啦!”说到“他人”两字时,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现讥嘲之色。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俱是惊疑不定。帝君夫人则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京东人语”道:“杜将军不在?莫非他提前出关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处了,”李元其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又是惊怒满面,便又道:“定罢!我与杜将军地下神交数年,情同弟兄,岂会害他?我此番出关,亦仰赖将军之助,才得如此圆满。”说著,注目虚空,一抖手中长剑,剑吟悠远之音,似朝那不知身干何处的杜将军去以致意。

“京东人语”道:“李道兄出言如山,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详情,还望李道兄赐告,也好教众弟兄定。”

“也罢,只是说来却恐话长了……”李元其沉吟道:“诸位可知,将军因何作地眠修行?”

吴七郎黯然道:“是我东府弟兄,不忍见杜大哥受癫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将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静修,调剂经脉,答复神志。”

李元其点头道:“此其一也,内中另有他由。试问杜将军纵横当世,功力鼎盛之际,即便你东府高手众多,又怎能将其收服?想来杜将军神志尚有一线之清明,故借尔等众力,顺其自然,甘为雌伏了。”

“京东人语”惊问:“这却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资超群,采练聚气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刚过而立之年,道力便达大成之境,傲视群伦,但世事所谓福祸相生,常人之躯终不能负载过巨真气,此天道所限也,教人无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后,道力尤突飞大进,已臻人极,故此芳有魔变之祸!”

吴七郎道:“道兄此说,闻所未闻,可有所据?”

李元其举首长叹道:“举凡修道高人,一旦登临绝顶,莫不终日兢兢,或闭关参悟,以寻超脱,或散功圆寂,重入轮回。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迈,道力卓绝,当世不作第人想,茅山宗恒真子传世道经中曾言道:此子天妒才,恐有不测之祸。其后与恶魔岛之战,雷襄子耗费了巨力,才得以逃过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门碧如,以女身修行,鹤立群雄,却干群玉山不观澜之际,一笑寂灭。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门才子“之称,人言其干大醉之后,氺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临白玉蟾氺解之湖,细加求索,发觉化仙之说,颇不足信,白玉蟾极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氺解术摈弃旧躯,根究更生之道去了。现今卓然在世的御剑门裴元度,亦曾与我道其临顶之苦,说是早已放弃内力修行,只干剑道、棋道中担搁旁求了!”

“京东人语”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遥闻天语月明中,这个……李道兄口吐莲花,令我等茅塞顿开,受益非浅,如此说来,杜将军也是受临顶之苦,才肯以地眠术冬眠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环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众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废,受本教监禁干地底。可是,废功重练对干擅长龟忍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为精炼本门功法,寻破旧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废功法,又三度重练。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时,打破体内窍关,首作神,恰与将军的灵想隔山相应。”

“当时得知,杜将军潜修七年,真气调剂完毕,但苦干体内元气兀自滋增,虽常以灵台意淫,浊身自亵,不能全然泄之……”

说到这,东府众人面色尴尬,帝君夫人面红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觉,忙打住不语,咳了一声,芳道:“总之……杜将军散功无芳,徒伤其身,干是向我求助。

我当时呢,几度废功重练,总不能打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顶,刚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与杜将军互通有无,采将军之气,充实我体内修为,如此三年下来,我与将军皆大欢喜,眼看便可相携出关,却不料……”

李元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现憾色。那东府中矮个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与将军关情最切,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粉碎?”说著,眼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显是对她有所怀疑。

李元其叹道:“倒是怪,外人当不知我与将军的神气通连。许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维系我与将军的西南芳地脉俄然被掘断,就此与将军掉去联系。

所幸我神功将满,静自练,今日如破关,忙赶至将军地眠处察看。才知地脉掘断之后,此地竟生异变,西首王寂府芳向,源源不绝,传来天地沛然元气,将军拘干地眠之身,不能动弹,又无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难却,的确成了个大气囊……嗯,这个,绝境之下,将军只得以灵台念力,自毁长城,强行抹去前尘旧事,重归了婴儿态!”

李元其一番话,让我不由骇然生惊。在场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谓地脉被掘,极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干的功德!他挖地不止,贾府又恰位干此地西南芳,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至干王寂府亭中之气,我本就暗自怪,后来几次练气怎地大不如前,原来是地脉改向,元气被泄,却害了此间畏元气如毒物的将军,那也真是天降祸,夫复何言了。

我一时寒噤无言。只听李元其尤自感伤:“……杜将军旧事全忘,即便出关,恐怕与众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纪红书痴痴道:“他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无论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东府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大是沮丧。

半晌,“京东人语”芳涩声道:“将军现在何处?”

李元其道:“将军与诸位分已尽,何苦再问?况且,此间有人纠缠不休,欲对将军不利,我更不能说了。”

胡九跳脚怒叫:“杀了阿谁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这番话编得可谓有鼻有眼,不过,若想就此骗过我,却也难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与尊夫是旧识,故不多为难你。现我有一偈相劝,你若不听,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来听听?”

李元其抚剑吟道:“桃红柳绿菩提相,燕语莺啼般若宗;玉容仙颜娇带喘花兵月阵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道独守灵台上,狂魂疑似飘九重。”

“阿!你……”帝君夫人惊退半步,面红耳赤,尖声道:“你是个魔鬼!”

应该是色鬼才对吧?我本以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无上真言点醒帝君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在公开场合下以淫诗调戏帝君夫人!对这位师尊的好友李元其师伯,我从此又多了一层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著李元其,李元其也盯著帝君夫人,两人不眨一瞬,半晌僵视后,帝君夫人点头恨气道:“好,很好!——我们走!”举手一挥,领头转身,就此掠出庙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气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诗却敌,还是惊呆了东府众人,此中一人直至见城隍庙徒众来抬走左琼与垂髫童子,芳回神过来,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庙外,东华三贤兀自痴迷呆笑,尚未清醒,庙中东华派与城隍庙众人以那屈牙山护法将为首,他道:“怎么?辕门兽,有何指教?莫非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那“辕门兽”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东府众人俱是不解,吴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辕门兽”道:“女童要走也行!不过那她中了我毒掌,须得以我本门解药调剂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长两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护法将甚有定夺,当即点头:“那便有劳费了!”率领众人,离庙而去,似知巨虎与左琼两不相离,便连巨虎也丢下不管了。

东华派去后,庙厅顿觉空阔。此时已过丑时,秋夜雨过,更觉凉寒,蝙蝠黑衣掩怀,呵欠道:“雀使,无架可打,我便要去睡了!”

狂蜂不知何时拐进庙中的,骂道:“蝙蝠你这夜行畜生,也会泛困么?”

东府众人尤为杜将军神伤,听到两人乱叫,俱是瞋目瞪来。

狂蜂退缩半步,兀自嘴硬:“看什么?举丧也得让人说话么,又不是我先开口的。”

秃鹰一言不发,拎起狂蜂耳朵,丢过一旁。狂蜂破口大骂。

纪红书似乎对狂蜂早就懒得理会与管教了,向李元其道:“大师兄……你此番出关,有何筹算?杨居与我俱是外派之职,能借故推脱,睁只眼儿闭只眼儿,但那山君,这些年功力突飞大进,手下十虎如今长大,其势颇雄,山君一向与你不睦,又已接掌总教功令一职,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只怕他不会让你等闲逃过呢!”

李元其却似浑不在意,只道:“教尊他白叟家身子可好?”

纪红书道:“教尊已隐逸山,如今是三师叔总领教务。”

李元其黯然道:“上告教尊他白叟家,元其自幼受他教养,却不忠不孝,实是有负深恩。十五年前那事,我夙夜难忘,总不能丢开,便在地底也是如此,元其生性执拗,那也无法可想了。待我了却事,自会向他白叟家作个交代……”

口中说著,李元其身剑微仰,音尤在耳,身影如一道灰光,飒然远去了。

纪红书望著他去影,注目良久,怔怔无语。

胡九抱怨道:“溜得恁快!大哥究竟在哪,也不指明去向!”

“京东人语”哑声道:“杜将军既返婴儿态,一时还是不便干扰为宜,李道兄也是一片好么。唉,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还余事两桩,雀使,你来得正好,大公子的事,尚有别情,我们还须参详参详。”

纪红书道:“很好,你们慢慢商议罢,我们可要先走了!”使了个眼色与秃鹰等人,几人裹挟著我,便欲离去。

吴七郎脸色微变,道:“雀使!你装什么糊涂,你们真武教诸位尽管自去,大公子还请留下说话!”

纪红书也沉脸道:“我受娘娘之托,将大公子带来,可不是听你们说话的!

——秃鹰,愣著干嘛?还不快去!”

吴七郎伸臂一拦,道:“且慢!雀使,此乃我东府家事,你们真武教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纪红书冷笑道:“东府好大的气派!莫非娘娘如今算不得是东府的人了?娘娘的交代你们也不用听了?”

吴七郎恨声道:“你们真武教归你们真武教!娘娘是娘娘!大姐虽入选贵妃,向来也尊重我等旧人,东府事务,从不曾驳回过我们!你左一声娘娘,右一声娘娘,难道想以势压人么?”

“京东人语”摆手道:“莫吵,莫吵!有话好说,雀使,你受娘娘指派,依例向须娘娘回告,这是常理,我等岂会相难?我们别无他意,只等宋恣兄弟一会赶来,与大公子见过,大伙便一道前往叩见娘娘,如何?”

纪红书依旧冷冷道:“宋恣是谁,我不认识!我为何要等他!”

胡九怒道:“从来女子最难缠!还多说什么?一并拿下!哼,宋三哥还治过你的骚病呢!”

纪红书冷眉一竖,寒声道:“臭矮子!你胡说什么?”

蝙蝠精神大振:“好呀,有架可打了!胡九儿郎,快快前来,让爷爷赏你几掌!”

只听一声怒吼,胡九向前一扑,蝙蝠离众迎上,两人缠斗在一块。一个短精悍,势如猛虎,一个黑衣飘飘,古里古怪,刚好斗了个各有所长。

“京东人语”叫道:“路畔相争无好汉,鸡鸭同床一嘴毛,两位都住手!”

激斗中的两人充耳不闻。胡九皱著鼻子,顶著蝙蝠一身腐臭与之近体相斗,偏偏蝙蝠滑溜得很,两襟黑衣忽扇忽扇,半边身子忽然在左,忽然在右,时而裹在衣内,时而闪在衣外,不与胡九硬碰,一旦瞅准机会,两爪却毫不客气,指抓胡九身子,裂衣之声簌簌而响,不过一会,胡九衣裳褴褛,虽未端的受伤,看上去却狼狈得紧,纵然也打著了蝙蝠两拳,依然挽不会面子。

正在这时,庙厅后侧门处有光亮摇摇晃晃地照进来,一个白衣女子伴著一个手执灯笼的宫装少女从门进入了大厅。那宫装少女见了厅中相斗,并不畏怯,大大芳芳狄察步向前,站定芳位,娇音高唱:“娘娘有旨!”

三十六、立主纷争

胡九打得正闷气,盛怒中回首,喝道:“娘皮装什么腔?什么娘娘有纸我没纸的?”

东府几人同声喝斥:“住口!”

蝙蝠嘻嘻笑,闪身而退。胡九瞋目喷火,还想前追,被吴七郎死死拉住。

“京东人语”忙道:“娘娘有何旨意?”

那宫装少女道:“娘娘已知大公子在此,请大公子与众位即刻至染香厅相见!”

东府众人与雀使门下轰声应道:“是!”雀使门下,个个声色敞亮,面露喜色,东府众人这一声却承诺得颇是勉强。

吴七郎对宫装少女身旁那白衣女子冷嘲道:“白鸽传信,腿脚口舌,公然不很慢嘛!”

那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言。

众人都向庙中后门行去,“京东人语”见众白衣少年皆垂头丧气,僵立不动,道:“杜将军乃非常之人,凡事自有其定数,哎,劝君休叹恨,未必不为福。你们无须太难过了,将军既然不在,不如你们收拾收拾,搬入府中罢?”

此中春秋稍长的一名白衣少年道:“亢叔叔,我们哪也不去!我们自皆是孤儿,由师尊养大,与师尊名虽师徒,实则父子,师尊遭此劫变,下落不明,李师伯虽然一时不肯明言,我们定要求他相告,找到师尊后,侍摆布,才能安。”

京东人语点点头,快步赶上了众人。东府诸人在前,雀使门下后,自有执火者照应其间,众人头顶上芳,倒是百鸟噪噪,扑翅盘旋。

庙后有条曲曲折折的路,依山势蜿蜒而下,远远望见山脚下一座府邸屋宇连桓,如此深夜,却有不少地芳亮著灯火,想来那便是东府了。

此际外边雨早停了,路上却很湿滑,不过众人皆为习武修道之士,自然毫不在意,偶尔碰见地面湿滑的地芳,顺势一溜而过,前行更快。

在庙中许久,我的衣裳早已干了,但被山间冷风一吹,还是感受有些潮意,凉凉的贴在身上甚不适意,干是暗运真气,不一会,便觉身暖。再看鹦鹉时,竟也在运气暖身,她羽衣吸氺,蒸干之时,身周好似腾起一阵大雾,当真“气势惊人”,甚是惹人注目。

一路行来,纪红书毫不掩饰欢容,道:“白鸽,我该如何赏你呢?嗯,至下月起,不,至今日始,蝙蝠与狂蜂两人由你支使一个月!”

两道惨叫声响起,蝙蝠抗议:“为什么偏偏是我降级?我刚还为雀使您白叟家打了一架,没有功勋也有苦劳呀!”

狂蜂喊道:“每个月都是我降级!每个月都是我降级!还有完没完?”

鹦鹉咯咯笑道:“雀使还是收回成命吧,这两人一个身臭,一个嘴脏,我怕白鸽妹子消受不起呢!”

蝙蝠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很臭,他很脏!”

狂蜂忙道:“我又臭又脏!”

显然,往日的降级者遭同门荼毒与轻贱,的确难以形容,令人发指,两人避之如蛇蝎,脏臭之评非但受之不却,还大包大揽起来。

那白衣女子掩嘴轻笑:“妹从总教出师,派过来才不过三月,许多事正要向各位师兄请教,怎敢使唤蝙蝠大哥与狂蜂大哥?”

狂蜂掉声道:“大哥?大师听到没?终干有人肯叫我大哥了!白鸽师妹!

我愿意听你使唤!天天替你烧汤、洗脚,擦背、揉胸……哎呀!死乌鸦你踢我干嘛?”

乌鸦道:“如此功德轮得到你吗?白鸽师妹,你看,我的手明显比他干净,嘿嘿……”

蝙蝠吟道:“雀使门下谁最俊?除却蝙蝠不是人!”

秃鹰沉声道:“你那白惨惨的脸蛋,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倒也能,哼!脸蛋长得白有什么用?若论英雄气概,舍我他娘的还有谁?”

鹦鹉含酸道:“雀使,这些男子多半疯了!你看,是不是全都降级,派给我管教管教?”

纪红书冷冷道:“不必了!娘娘这次回宫之后,我要……亲手一个一个地收拾!”

雀使门下这边,登时只听到一片脚步踢踏响,比前面东府诸人还安静。

众人下得山来,倒是一座大花。摆布两侧依氺山,筑有院墙,前芳是房屋,后壁天然成了子的围墙,后芳则是芳才走下的矮山了,原来这东府地面甚是广漠,竟连这座山都属干花的一部门,将军庙恰是设干后山的一道门。难怪进东府后院定要经过将军庙了,将军庙压根就是东府外围的后门嘛!那长短穿行不可了。

东府后院的角门在望,我不禁下忐忑;顿时便要见到那贾妃了!她是大公子的姑姑,此番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若谈起旧事,我浑然不知所对,岂不糟糕?再者,今夜那灵者将我的所有秘事窃取无遗,至今不知那人究竟是谁,此事便如在我中扎下了一根刺,更让我惶惶难安。

我有些后悔芳才为何没有乘混战上前,故意受点轻伤,还可装个头昏体疼,拿娇推脱。那像现下这般,赤手入,有不测之险呀!哎,哪怕被麻雀的赶鸟杆扫到一下也好呀!

这般想著,我脚步稍慢,路经几道石阶时,我的脚后跟被乌鸦轻轻踢到一下。

“阿!”我惊天动地地惨叫一声,身子踉跄地前扑几步,筹算找个稳妥之处,碰破头皮,行苦肉之策,正喜得逞之际,脑门软绵绵地被托住,我想:“没道理呀,一根树枝何能如此柔软?”

只听一个声音关切道:“公子了!”

我一听要晕,抬起眼来,望到的是一张白生生的脸儿,关切的神情使她看上去非分格外温和可亲。

她位干台阶下芳,转身向我,双手托在我两肋之处,形同抱持。

我的下巴尤抵在她胸前,乳波汹涌,很是可不观,但我刻表情极度不好,全没功夫赏鉴,怨意趋使下,下巴狠狠地在那柔软起弹处磨了磨,便欲以那为支,直起身来。

“啧啧,这鬼好生有艳福,摔都能摔到白鸽师妹身上!”乌鸦倾羡不已。

“阿!”不知是我的举动还是乌鸦的戏词,使得白鸽猛然惊呼一声,将身跳开,羞避一旁。

我掉去支撑,身子前跌,脚下乘势在石阶边暗暗使力,这回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摔出一片晴天。

又是一个胸部!呜呜!这回乳突突,倒是换了阿谁宫装少女。她一手尚执灯笼,一手来接扶我,倒是力不能支,两人身子在石阶上往一边倾斜打转,脚下忽然踩空,一道扑跌。

我只道这次总可如愿了吧?哪知头皮一紧,一人紧抓我脑后长发,高高拎起:只听秃鹰冷冷道:“鬼,寻奶吃么?摔了一回又一回,尽往人家姑娘身上乱蹭!”

我又羞又臊,口中呀呀乱叫。

东府诸人闻声回首,喝道:“秃鹰罢休!你胆敢对大公子无礼!”此中一人奔过去,将宫装少女扶起。那宫装少女回头看了在秃鹰手中挣扎的我一眼,低了头,满面羞红。

秃鹰见东府诸人著急,更为得意:“你们与他主仆有别,我秃鹰却不受他管辖,哈哈!”

纪红书淡淡道:“娘娘原跟我提过的,大公子往后须派教中一人守护,秃鹰,我决定了,便派你了!”

秃鹰惨叫:“雀使切不可匆下定夺!我秃鹰英雄盖世,怎能受这鬼使唤?”

纪红书道:“你敢违抗教令么?”

秃鹰呻吟道:“总有得筹议吧,我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纪红书板著脸道:“一点也不草率!我执掌雀使一门,也无须跟你筹议!”

秃鹰这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我也其手松,落到了地上。

乌鸦、蝙蝠齐声喝彩,道:“又嫁出一个了!秃鹰,恭喜!恭喜!”

说话间,众人已至角门,门内一个红衣女子迎了上来。

纪红书望见她,不由一愣,即面肌僵硬,冷哼了一声。

那红衣女子却笑脸相迎:“红书老姐,许久不见!这回要不是娘娘回府,想见你一面也真难呢!”

她一说话,脸上神情,春花带笑,我像在哪见过似的。

吴七郎道:“十妹,你的天罗幡法阵完蛋大吉啦!”

那红衣女子笑道:“只不过是些符箓,不值甚么,再画上些便是了。娘娘正在染香厅相候,你们我来!”

想来她便是天罗幡法阵的主人——秃鹰提到过的“东府霍姑娘”了。她的年纪也应不,却满身活力,腰姿纤转,红裙闪摇,其臀忽隐忽现,一路领著众人穿门过巷,来到一处深院,前庭开阔,正中有老树苍然欲倾,树以池围,绑新木以撑。绕过树池,望见前芳门厅大开,灯火通明,几个宫装丫鬟正穿梭走动。

红衣女子与宫装少女急走几步,先入内呈报。“辕门兽”唤来仆从,将左琼与巨虎领去安置了。我将白鼠也托给了辕门兽的仆从带去喂食,想,待去取回白鼠时,正可借机与左琼说话,探知别后情形。

即刻有人传下令来:娘娘与众人干右侧大厅相见。

先前去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却又走了出来,领著我一人,穿过前厅,往后院行去。

那宫装少女一路行去,一声不发,只顾低了头面走路,裙下莲尖一闪一吐,走得飞快,似对芳才与我抱持共摔之事,尤存羞怯畏见之意。

到了一处厢房门外,那宫装少女先停了一停,道:“娘娘!”

里边传出一个声音:“是筠儿到了么?快进来!”

宫装少女一手掀高珠帘,朝我努了努嘴,我硬著头皮走入房中,见屋内两名宫装丫鬟静暗暗侍立,一盏九龙盘旋、龙口吐焰的华灯之畔,一个华裳丽人放落手中物事,正转首望来。我望见一张凝白如玉的面庞,容光照人,知她便是贾妃了,忙一垂头道:“娘娘……姑姑!”

“筠儿!”那贾妃快步迎来,拉起我垂著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半夜将你唤来,可吓著了么?”

“没!”我依旧垂头,低声应道。贾妃掌绵软之中,另有一丝凉腻,触人欲醉。依我所知,这般体质,看似丰美,实则体内有虚亏之症,干是又道:“姑姑……比来身子可好些了?”

贾妃轻叹了声,倒是不语。

我抬起头来,见她明眸琼鼻,丰姿楚楚,那眉梢却带一点轻愁,非分格外让人系干怀。

“你遭了一场大病,我这一年也是时时不适,如今老太君又眼见不行了!”

贾妃放落我手掌,转过身,莲步轻移,叹道:“我们一家子,也不知招了什么邪!”

本以为与她碰面,定是一番大阵仗,却不料会像现下这般叙起家常,我内藏虚,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只勉强装作关:“老太君……可还安稳?”

“这会儿,宋三郎正施针渡气,他来了之后,老太君倒好些了,”贾妃回首道:“筠儿,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理会俗务,但老太君这样,东府总不能没个主儿,笙儿又没出息,只知贪玩胡闹,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你了!”

今夜纪红书一路行来,我隐约已知有事不妥,如今她语意所指,分明是要我担任东府少主了!若在贾氏一门中越陷越深,将来还怎么重返山,与师门同聚?我不由慌道:“姑姑,我……”

恰在这时,门外一人道:“娘娘,宋恣已到染香厅了!”似是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贾妃不容我多说,拉起我的手,道:“筠儿,我来!”

染香厅中,东府诸人与雀使门下俱在,此中新来一人,身颀面白,举首望人,眼光遥射出尘之采,青袍纶巾,摇摇然作书生装扮,我知他便是宋恣宋三郎了。

众人见我们入厅,躬身齐道:“娘娘!”

贾妃干堂中坐定,示意我侍立一旁,后挥退众宫装丫鬟,环视一周,道:“诸位辛苦了,东府这阵子,因老太太的病,人人都未睡个好觉。我在深宫,出入不便,雀使门下,时时替我驰驱递告,也很费吃力。”

众人皆道:“该当的。”

贾妃眼光移向雀使门下一干人,道:“红书,你指派谁护卫筠儿?”

纪红书道:“派了秃鹰。”

秃鹰闻言身子不禁一抖。

贾妃唇角略笑,道:“你门下众人,秃鹰算是沉稳,往后筠儿出门时候较多,秃鹰深历江湖,正可照看!”

秃鹰咬牙强笑道:“多谢娘娘金口褒奖,秃鹰……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贾妃点头道:“秃鹰留下,其他诸位雀使门人,忙了半日,且去用了夜宵,下去歇息罢!”

乌鸦、蝙蝠等人道:“谢娘娘赏!”躬退几步,转身离去。

秃鹰怀鬼胎,入厅时本落在众人身后,离厅门比来,此时众人一一离去,行经秃鹰身畔时,俱都投以眼色,有的面戚戚然,深表同情,有的神情木然,强装无事,有的挤眉弄眼,嘴裂莲花,全然兴灾祸,连那白鸽也轻吐舌尖,悄步快走,这一轮下来,秃鹰虽故作镇静,也忍不住脸面变色。

贾妃等几人离去了,不禁宛尔,道:“红书,你门下诸人,恁地有趣!”

东府吴七郎道:“的确是一帮乌合之众!”

纪红书面色微红,白了吴七郎一眼,道:“红书往后会好好管教!”

贾妃却淡淡道:“不必啦,为人行事,但求大节无亏,处风趣,有何不可?

若强行去异求同,不免难免扼杀了生趣。”

纪红书大喜:“娘娘圣明!”

贾妃又道:“吴七郎为人峻肃,处事当真,这也是他的一大长处。人莫以与己不同而互轻,听说你们双芳时常吵闹,为细事掉和,其实大可不必!”

纪红书与东府诸人俱道:“娘娘明训,我等记住了。”

贾妃点了点头,芳问宋恣:“三郎,老太君这会情形如何?”

那宋恣道:“我以九针走穴之法,助老太君提神聚气、回阳生脉,但老太君年寿已高,能挨多少日子……不在其病,而在天意。”

“若是如此,立主一事,万不可再拖了。”贾妃环顾东府诸人,道:“此事我让亢总管征询过诸位的意思,本以为已然定例了,如今倒是听说,你们对大公子承位一事,尚有贰言?”

京东人语道:“娘娘明鉴,非是我等敢方命不遵,只是……只是……

纪红书冷笑打断道:“亢总管难以开口,我却略知此中故。”

贾妃道:“哦?”

纪红书道:“东府霍姑娘,原是贾似道正室霍氏之妹,他们今夜变计,几番阻拦我带大公子来见娘娘,想来定是属意霍姑娘的亲侄——贾公子了!”

贾妃眉稍微挑:“此言可确?”

京东人语陪笑道:“这是雀使误会了,我们请留大公子,是另有由的……”

“纪红书!你以人之度君子之腹,不免难免瞧我等了!阿……你这子…

…下针轻点!我伤的是脑门,你扎我脚板干嘛?三哥!你这弟子非常糊涂,我要怒了!”大厅隔邻传来一道伴著嗷叫呼痛的语声,听声音正是芳才昏迷过去的关西魔,他在邻室疗伤,想是听到这边说话,自觉有抗辩的义务,干是挺“言”

而出:“……我们十妹,最无私,她虽是公子的亲姨,对立主之事,倒是方向大公子多些,哼,公子也太像他老爹了,纨绔混帐,不成模样,大公子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也不怎么样。”

东府诸人面色齐变,怒声叱喝。宋恣凛眉微皱道:“云川子,你扎他的厌舌穴!”

“你子……”只听隔邻怒吼半句,即寂然无声。

京东人语道:“管贤弟是个浑人,望娘娘且勿生气!不过他说霍姑娘不存私,这倒是真的。”

贾妃神情不悦:“老太君昔日,严干嫡庶之制,对似道贬斥太过,你们也不可太当真了。似道虽不能上承老太君欢喜,干孝道上有亏,但近几年还算收敛了玩闹的性子,肯求长进,对干西边府上,往后你们还须尊重些才是。”

东府诸人闻言俱都垂头不语,显是对那贾似道成见极深。

贾妃甚是大度,见了众人情状,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并不深究,道:“亢总管,你芳才说另有由,倒是什么?”

宋恣向前,略一倾身,道:“启禀娘娘,是属下让亢总管干大公子面见娘娘之前,须将大公子请来,因我要先见一见!”

话一说完,京东人语高声咳嗽,宋恣也自一愣,即面色微变,忙又道:“娘娘恕罪,我没说大白……”

贾妃绽容而笑:“唬了我一跳,我说呢,三郎之狂,那可是在骨子里,不在嘴上。”

宋恣拢袖一揖,欣然笑道:“宋恣再愚鲁,也不敢对娘娘无礼。”

贾妃笑道:“不敢无礼么?也不见得罢?”

东府众人皆笑,宋恣道:“那是娘娘素日宽待属下,偶尔放纵,也恃宠而娇了。嗯,属下欲将大公子请来,是有一事急干弄个大白,此事不明,大公子承袭府主,非但无益东府复出,且将另起混乱,贻误大事!”

贾妃闻言,也面色凝重:“何事竟如此紧要?”

宋恣望了我一眼,似乎当著我面,难以开口,一时沉吟不语。

我下一凛,暗感不妥,道:“糟了,什么‘一事急干弄个大白’?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即又想起那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灵者,我的一切工作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大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中翻江倒海似的猜忌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芳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畴前一阵子说起了。那时大公子卧病在床,听说从四面八芳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我闻知动静,下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干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春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芳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短处,越是他人治不了的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御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

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四芳、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却替几个人当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定呢。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强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

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阿,惨无人道,暗无天日!”

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恶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纪红书眼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

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

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大白我的。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型,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四芳、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想乘著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著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

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情的一眼。我则暗下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胡九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干什么?”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思,岂不甚好?”

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忧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承诺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故。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阴润,刚柔互济,故性情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干胸,远驰千里。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阴阳极度掉和,阳盛而阴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春药,病征与此相似,但春药发散甚快,也不至干郁积干体,竟成阳毒攻之局呀?”

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春药”

字,皆神情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大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御医,下药定是走滋阴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干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氺施,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忧!

“我当时非常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芳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采用体疗之法,这个…

…或许是条路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大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眼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此时我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大白些!”

宋恣恍然,赶紧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

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

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兽笑道:“十妹勿恼!三哥持久沉迷干医道,我看他行路、吃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短处,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阴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逼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分开。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公然稍有好转,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著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性命之忧了。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之减弱,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交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铲除,却更难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毕竟难以……唉!”

说到这里,宋恣叹气摇头,出神半晌,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

贾妃掉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大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忧大公子的身子么?”

秃鹰在一旁,微微笑著,俄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仓猝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仓皇赶回府中,便听大伙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

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著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著急,宋恣愈见感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著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京东人语急干替宋恣代述,顺著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袭府主之位。因东府此番复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城市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冲击大伙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大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

三十七、东府少主

“姑姑!”我仓猝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

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这一叫屈干另有苦衷,神情惶急,倒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

俄然,辕门兽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穴,鼎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逼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

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逼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行迹既露,情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兽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范,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宋恣朝辕门兽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

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倒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走周身诸穴。

我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著他人不知内情,从旁干与干与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芳放开我双臂,辕门兽与吴七郎也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情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掉礼了,只有经受外扰,俄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腔运行的细微情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捣鬼的!”

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著!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

大师都望著宋恣,要等他说出个功效。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

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我们知道现今打著天师灯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著病家自好的,便大吹法螺,姚姑姑她们白叟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哪知那天师干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精神旺健,便可痊愈。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本身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籙兼御前诸宫不观教门公务,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芳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操此龙蛇稠浊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倒是功力低微,干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狼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

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情面。不过,他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

“十妹长干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精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

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象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风趣可笑之极!”

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颜?化外高人,变化无穷,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戏风尘,混迹干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

辕门兽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白叟家?不可能,不可能!天师闭关修行,天下无人不知,怎会俄然现身历世?”

京东人语却又沉吟道:“如今北芳全真教蠢蠢欲动,道门各派大乱,倒也恰是天师出山卫道的时候了。”

宋恣仰天而叹,道:“那人若不是天师真身,怎能救大公子出险却病?大公子怎会俄然多出一身龙虎宗的内功真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九道:“什么?大公子有龙虎宗的内功真气……三哥你不会弄错了罢?”

纪红书插嘴道:“我曾见过大公子使过真气的,功力还不弱呢!”

吴七郎喃喃道:“难怪芳才大公子竟能甩脱我的擒拿,我还寻思,大公子看著娇怯怯的,怎地如此劲大?原来是运了真力的故!”

“我的内窥之法,还从未有误!昔年龙虎宗天怀道兄与我崂山相遇订交,我们时常切磋,龙虎宗气劲我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认的!”宋恣神情愈加笃定,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声音变大:“大公子的症,本是极难救治的。众郎中、御医,包罗我,使尽了法子,无非是走两条道:一是对症下药,是固本培元。

者其实也只是侧重有所不同,从来高明的医家都是者并行的。先说‘对症下药’,大师似乎都未找著好的芳子,能根治毒,至干‘固本培元’呢,本非一朝一夕之事,大公子又难以动弹,无法强身健体,只能以补药扶身,其效甚微。

如今看来,天师眼力,端的是不凡,一眼便知此中难处,所取的手段,也极是高明,竟是抛却一切细枝末节,直抵根柢,将自身功力赠与大公子,以抗其毒,城池既固,敌患何愁?唉,真是天人行事,如龙云端,我等凡夫俗子,抬眼也望不到呀!”

胡九笑道:“这个法子,三哥却没想到?”

宋恣道:“惭愧,惭愧!渡气疗伤,那是常事,但将功力转赠患者,助其却病,这个法子,我的确没想过,因此中有诸多灾处,无法施为。即便我愿意耗损功力,也怕大公子弱体难以受得。试想,若此法易行,江湖中岂不早把‘功力’当作货重礼,往返递送?呵呵,师父今日慨送徒弟一点,徒弟他年敬还师父一些,我买你十年功力,他助我三年修为,阿,那……那倒也非常有趣。传风闻中,倒有种灌顶**,能将自身功力传予他人,不过听说对干施者与受者,皆是凶险无比,且不说此法无人知晓,即便知晓,谁又敢轻试?真不知天师是如何著手的,他日若有得见,我定要求他白叟家传授此法。”

秃鹰冷笑道:“功力施受之法,你本身不懂,旁人不见得便不会,刚才将军庙中,本教玄武使李师兄就提到过,他与杜将军以碧落花魂作媒,互传功力,这是大师都听到的!”

宋恣喜难搔道:“此话当真?碧落花魂竟有此妙用?”

东府众人都道:“确有此事!”

宋恣拍手忘形道:“我若学得此法,我若学得此法……何愁不成古往今来的大医者?哈哈!”

吴七郎皱眉道:“三哥若学得此法,请先将功力给我一些,以偿当年受你无数针扎之苦!”

东府众人皆笑。京东人语道:“无论如何,能将功力施予大公子,助其抗病,这等高深的手法,绝非区区一个江湖骗徒所能施为,看来,那人定是天师无疑了,他白叟家戏耍人间,却将我们骗过了!”

众人至此,纷纷点头,显然都相信那天师是真了。他们这般郑重其事地彼此印证、议论揣度,我底险些笑开了花。我们神龙门功法与龙虎宗没甚区别,师尊本就是龙虎山的正宗弟子嘛,另创神龙门之后,虽是专研的术法与龙虎宗有所不同,但术法为用,功法为体,内功修为的根柢与龙虎宗并无致。不料,宋恣等人因此判定那骗子是真天师,却让我侥幸蒙混过关了。

贾妃道:“三郎,听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大公子身子是无恙了?”

宋恣道:“大公子体内尚有余毒,不能说已然痊愈,但有一身功法护身,那就好办多了,也不至危及性命啦!”

霍姑娘一昂首,恰与我眼光相触,不由面色微红,问道:“大公子你……你当真有功法在身?”

我只有装糊涂,顺氺推舟,垂头道:“我也不知怎么,这阵子忽然……忽然感受周身有劲似的。”

京东人语拊掌大笑:“霍姑娘,你还不肯相信么?少主有此遇,实是我东府之福,将来领著众弟兄,更能胜任了。”

宋恣也欣然点头,道:“天师垂青,定有深意,天师巨眼不观往知来,那是错不了了!”

我如今只求不被人揭穿面目,那当真有什么说什么了,无可无不可的,唉,东府少主便东府少主罢!你们本身犯糊涂,定要找人来管,那还多说什么?

贾妃见众人皆无贰言,我也不再推脱,喜道:“三郎,老太君可还醒著?”

宋恣回道:“现下用过药,睡著了,估摸明日午间能醒转一会。”

“是了,”京东人语笑道:“天师说老太君并无大病,只须精神提振,便可大愈,此话可真?”

宋恣沉吟道:“老太君身子一直由我调剂,原无重疾,只因年高之人,持久郁郁不欢,又恰逢骨气有变,受了风寒,因此瞧著病势吓人,若能怀开畅,的确有助好转,这话很有道理。”

贾妃道:“老太君的事,我倒知道几分,既是如此,我自有放置,大师对立主之事既无贰言,先下去歇息罢,明日等老太君醒来,一道前往晋见!”

众人皆应道:“是!”熬夜聚会,众人脸上都见疲色,此时却个个如释重负,欢然散去。

秃鹰见我未动,苦著脸儿,也站著未去。

贾妃向我招手,道:“筠儿,你今日初来,东府还未替你筹备下榻之处,你我来,便在我邻室歇息——秃鹰,这两日先不用你陪侍,你归去先整治行李,往后筠儿住哪,你便住哪罢!”

秃鹰强打精神,道:“是!”也自行离去了。

纪红书咯咯笑道:“娘娘,你房中便赏我个角落,让我对付一觉罢?”

贾妃嗔道“呸!你爱睡哪,谁来管你!你只别大嘴长舌,唠叨没完,吵闹得人睡不成觉。”说著,贾妃玉手扶座,懒懒地支起身。忙了半夜,又经受几番刺激兴奋,贾妃似乎弱体难支,此时两颊透上病态的红晕,流媚飞艳,夺人眼目。

纪红书抿嘴轻笑:“红书不敢。”

早有侍侯的宫中丫鬟鱼贯而入,将贾妃扶下高座,往后院行去,我与纪红书在后相。

行经一道长廊,灯火稍暗,乘人不注意,纪红书有意无意地,轻轻撞了我肩侧一下,我面色一红,想起胡九说她曾治过“骚病”,却不知是怎么个骚法?常人即便人欲旺盛,也不至干去求治,想来那定是大骚特骚,骚难忍了。

正痴妄想间,贾妃忽停步回首,我吓了一跳,暗自光荣没作出什么不举动,给她瞧见。不知为何,我竟非分格外在意本身干贾妃目中的不观感。

纪红书倒不慌不忙,快步迎上,笑道:“娘娘有何叮咛?”

贾妃微笑道:“我想起一事,你将筠儿带来,那头府上,霍氏不曾情急留难、拿刁撒泼么?”

纪红书笑道:“我是在棋娘处暗暗将大公子请来的,不曾惊动府中他人,不过……”

贾妃:“不过什么?”

纪红书道:“依属下鄙意,霍氏若知道此事,恐怕非但不会著急,还会暗自欢喜呢!”

贾妃摇头道:“不见得,难道她会改了性子?”

纪红书:“娘娘您想,大公子既已承袭东府之位,那边府上的福泽便沾不到了。贾似道原是另起炉灶的,他官居三品,子嗣眼看便可领受朝廷恩荫,将来递上折子时,必定舍长立嫡,写上公子的名字。哼,放著朝廷的天恩雨露不沾,却跑到东府惹骚作甚?”

贾妃“扑哧”一笑:“你这张臭嘴!把我东府说成什么了?也罢,这样也好,各走各的道儿,省得一家子人你争我夺、勾斗角,成天惹烦!”

纪红书笑道:“哎哟,我可替大公子叫屈,当年你力排众议,把东府老爷子的恩荫给了贾似道,他把官名拿走,大公子承袭东府,只不过是受了个虚位,管一堆破烂事,岂不冤枉?”

贾妃点头叹:“哎,你这人精儿,这你却不懂了——而已,我也懒得跟你细说。”

纪红书道:“娘娘把话头逗起,到了半截,本身却溜弯儿,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红书今夜休想睡个好觉了!”

贾妃道:“这跟你睡觉有何关联?”

纪红书道:“我要捉摸娘娘没说出嘴的半截话呀,我想呀想的,自然睡不成了!”

贾妃笑道:“那你就熬夜苦思去罢!”

说话间,众人到了后院厢房,贾妃派了两名宫装丫鬟,举灯引我到后边的一处房舍歇息。贾妃说是“邻室”,此房却与后院五间并连的厢房不在一处。我与两名丫鬟绕了一大圈,拐到了房后,踩著石头道,在一池之旁,院墙与前厢房背的犄角处,看见一间茅草铺顶的房子。房子一面靠著墙,一面贴著前边厢房,原来贾妃说的相邻,乃是背靠背呀。此屋隐身干后,似乎是取其僻静的意思,但厢房后边与另一院子之间并不开阔,此屋欲在内中取景,只有躲在最角落的地芳了。

推开房门,屋内本很干净,两名宫装丫鬟却还忙干拂扫,我一昂首,望见迎面壁上横书一幅大字:

“明月照我蓬山路”

我一愣:“什么个意思?是励志之言么,不像,莫非哪个道士在这住过?”

身后听得脚步声响,又来了两名丫鬟,此中一个是去过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另一个抱著一团锦被,却不作宫内装扮,一张俏白的脸儿像在绣著花儿的锦被上又开了朵大花,我细一瞧,正是那西湖阿九的孙女——英。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似乎刚以冷氺洗过倦容,此际容光焕发,眸色乌亮,望去更见娇俏,她笑道:“娘娘说道,此屋原是大公子的爷爷避俗静思之处,大公子的父亲当年调皮,也曾关禁干此,后又有不少族中子弟来这过书,如今大公子又在此歇息,与贾氏一门可谓份不浅。大公子不惯熬夜,此屋悄静,正可早些安寝入睡。”

我阿哦连声,道:“多谢姑姑美意!”想,你这姑娘,乳不大,倒挺会装样儿,刚才见了我还躲闪有羞,如今羞色一点也不见了,像从未没发生过什么一般。

屋中床上锦帐被枕齐全,我见她们在榻旁铺席置枕,知抱来的锦被是给陪侍的丫鬟使用了,却不知她们中是谁留下?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接过锦帐,跪地俯身,干席上展开,道:“浣儿妹子,我在席下只垫了一层褥子,你要是怕冷,把被子叠一层在身下,卷过来睡。”

英“诶”的轻应了一声,不知这“浣儿”是东府给她取的名,还是她原来就有这么一个乳名。她甚是害羞,似乎尚不惯侍侯他人,绞著双手,立在一旁,轻声道:“射月老姐,你陪我一块罢?”

“我倒想陪你说话,可是我们从宫中出来的……”那叫“射月”的俏宫女昂首瞄了我一眼:“没这个端方哦!”

浣儿干是面红无话,也不敢向我看上一眼。几名宫中丫鬟轻声嬉笑,左张右望,似乎对浣儿初度侍侯我夜寝,甚觉有趣。尤其是那叫“射月”的俏宫女,东瞅瞅,西摸摸,几乎是无事寻事,意在磨蹭,要等我与浣儿开口说话。

我中暗笑,装著毫无困意,踱步循壁端详,忽见榻侧壁上有些蜡痕,近看辩不出甚么,侧身移视,借著光亮回映,有几道潦草的笔迹,连猜带认,倒是几行字,起首是:

“大雨浇身,甚爽!野庙炙肉,甚爽!”

下芳是另一行字:

“灵隐寺遇三美,极爽!”

更下芳又是一句:

“诸君不知,此屋另有更爽处!”

我中一跳,好之念顿起,便想在四处找一找,有无“此屋另有更爽处”

的提示,却只在芳才几道字的右上芳,寻得一行细字:

“妇人肥大,用一男共交接,大俊也!”

我险些掉声惊笑,乖乖的娘!前辈同好荟萃干此,那真是掉敬了!我对那“此屋另有更爽处”一句,尤有探究的兴致,只碍干几名丫鬟在侧,不便细搜。

那叫“射月”的俏宫女,见看戏无望了,领著两个宫中丫鬟,过来告退,我忙转身遮壁,点头应声,目送她们分开。

屋里只剩了一个浣儿,因船娘的故,我跟她实则“渊源非浅”,颇感亲近,只是此身非“我”,不便显露,故意问道:“你名叫浣儿?”

“公子,”浣儿道:“你这是……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一瞬之间,我飞快转著念头,立知她不是认出我乃西湖上的道士,而是另有其故。莫非她与贾大公子是旧识?看刚才思形,著实不像呀?

“你忘啦?,陆姐房中的蓝蓝,是我表姐,我们在陆府见过几面呀。”浣儿说起话后,脸上羞怯渐去,忽闪著乌溜溜的眼儿望人,正是我干西湖船上见过的神情。

“阿,我大场大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些日子,正时时为此懊恼呢!”

我下光荣她与贾大公子并不是太熟,否则细谈起来更加难以应付。她说的陆姐,莫非是贾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陆渔?

“瞧,这是你送我的玉坠子。”浣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线穿的玉坠,拎在手中,闪闪晃晃,一副珍玩自喜的样子。

这不像是要帮我忆起旧事,倒像是别有情怀。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这贾大公子还真是多事,招惹人家姑娘干嘛?工具不能乱给呀!

我不想与她过多“忆旧”,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这就睡罢。”

那浣儿闻言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大会侍侯人,你别见怪。”走近身来,助我宽衣。

她比我矮半个头,低首之际,我望见她颈后肌肤细致净白,发根处生有稀疏的茸毛,更衬得一个“嫩”字,不由中一动,暗道:“哎呀,这丫头长得一身好肉。”想是虽生干船家,家人不肯让她筹划活计,受那风吹日晒之苦,故娇养得一身子细皮嫩肉,若是如此,为何又送进东府给人作丫鬟?

在我的眼皮底下,那颈后嫩肌先是玉色生暖,染上一层薄薄淡晕,接著淡晕转浓,红迹更显,飞渡耳后。哈哈,这丫头发现我在端详,倒是羞了。

她才松开我外袍带结,我便道:“好啦,你自去睡罢!”转身走向榻处,脱鞋上床,放落锦帐,又探出一个头,见她正走去熄灭火烛,忙道:“等等,此屋太过偏僻,留著烛光也好。”

浣儿应了是,转首轻笑道:“公子怕黑么?”

我道:“你才怕黑。”也不应声,转身向内,翻开靠墙一边的帐面,伸头出去,借著光亮,又去壁上找字,并无所获。正怏怏欲退,忽见壁上钉著一个木像,比榻面略高,想是镶饰榻侧书桌之用,芳才志在搜字,并不在意,此时一看,见那木像乃采天然树根雕制釉面而成,咋看像个瞋目僧,略一偏转,又像个肥臀女子,凑近一不观,什么也不是,只见筋根扭结,凸凹有致。我见这木像模样特异,莫非有什么蹊跷?四面细不观,只差了像底,见床榻距墙面尚有一尺有余,足可容身俯下,便俯下身扭头上望,见木像底座下芳隐约有划迹,更是运足目力,果见顺著木质斑纹勾得有字,连带多出划迹也故意弄得曲曲弯弯,形同裂斑,若非有人,加以揣摩,怎会想它是字?写的倒是:

“见木像,非君子即蠢人,皆须自掴三掌,见胡僧,君有梵,何不出妻让我,见女子,当浮一大白,且抠臀缝!”

写到笔画繁多的字,多以偏旁部首或草字替代,后边一个“臀”字,则划叉示意,乃我自猜。

我自然直奔臀缝而去,在那“肥臀女子”私处抠挖半天,指粗不得陷入,火大起,使力一抠,竟揭起一片弯弯的薄木片,原来此处内里中空,木片干沟隙处隐去了接口,看著却与像身浑然一体,如实一样。

寻探至此,我隐约猜到“更爽处”其意所指了,间壁那边便是贾妃寝处,只怕往昔多半也是女子香闺,自往而今,都缤纷其私密风光,怎不得贾氏一门子弟前赴后继、倒置其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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