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赶早不赶晚。到时候我在村头等你，送你到火车站。你可千万要注意，别让你妈看出来”丹红并没有在意曼姑的反应，替她拿了主意。
“马家会找我家麻烦的，他家可不好惹我妈收了人家的彩礼，我一走，他能不来找麻烦”曼姑犹豫着难下决心。
“你走了，你妈自然把彩礼退回去了。他敢找麻烦，这又不是旧社会，任他多厉害，总有个讲理的地方吧况且八叔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唉，”曼姑叹口气，“我就是可怜我哥。我哥虽说傻点，可心眼蛮好的，难道让他一辈子就一个人孤苦伶仃”
丹红见她只管顾虑这些事，不禁不耐烦，“你是不是真想给你哥换亲要是那样，你早说，我不用费这口舌”
曼姑见丹红生了气，闭口不言语，泪水却流下来。丹红见她哭，叹口气，又搂住肩膀耐心劝导，“下决心走吧，这次不走，你可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不欠任何人的，你父母虽然养育了你，可他们也没有随便处置你的权利。这都是九十年代了，男女平等，不要老像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该受委屈你有和任何人一样追求平等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幸福的权利、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别再犹豫了，你再这么犹豫，我可不管你了你看，以后你自己有了家，你爸妈不在了，你可以把你哥接到你家里去，照顾他一辈子，也不算对不起他”
曼姑抬起眼睛看着丹红，有些被她的话打动了。
“决定了”丹红追问。曼姑点点头。
第二天，丹红在约好地路口等着曼姑，等了又等，等得她心里直冒火，曼姑才从村里探出头来，竟还一步三蹭的。丹红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最见不得这副不赖不活的样子，却对曼姑只好忍了又忍，压住心中的烦躁，把摩托车转回去一段，停在曼姑身边，也没埋怨她怎么这么晚才来，只说：“快点上车”说完又注意到她两手空空，不禁又问，“包呢”
曼姑小声嘟囔：“我妈在家，一件东西也没敢带出来。”
“算了，上车再说”
曼姑心事重重地上了车。红色的摩托车像一团流动的火焰，绝尘而去。
4
农历四月十四日凌晨六点钟，德荣家的儿媳妇如期到了院门外，没有宾朋盈门，只在院门口放了一串包着红纸的鞭炮。另一个头上遮着红纱巾的新娘子从德荣家的屋里走出来，慢慢走向院门口，右脚跨出门槛的同时，早站在门外的新媳妇也把她的左脚迈进了门槛。两个新娘子一错身的时候相互透过红色的纱巾看了对方一眼；两个新娘子穿着一样的红衣服，穿一样从小摊买的最廉价的红皮鞋；两个新娘子中出去的一个矮一些，进来的高一些；两个新娘子中的一个上了载另一个的新娘来的农用三轮车，一颠一颠地远去了。另一个新娘子没与新郞拜天地，隔着红沙巾看到德荣媳妇裂着嘴来扶她时，一把将那红纱巾扯下来，仰着脖子径直进了一间看着像是新房的房间。
德荣媳妇这么快就先吃了儿媳妇一个下马威，倒是有些意料之外，愣了愣又笑起来，暗暗切齿：以后再理论，眼下重要的是儿媳妇娶进门了她示意傻乎乎站在新房门口发呆的儿子也进房里去
原来，沈曼姑并没有走。当那天她从家里出来，到丹红带着她急驶向火车站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确定不下，可也否决不了。她想，也许她的未来未必有想象中的可怕，马家的生活也不一定就是她的人间地狱也许她会夫妻和美，也许能够幸福快乐，也许可以让哥哥也同样得到这样的幸福快乐，也许这真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如果不是呢可如果真的是呢
“不，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丹红停下车，吃惊地看着她，“你有毛病了”
“不，我要回去”
2o第七章谢健雄
第七章
1
今天说好，肖凝和露露一块坐市交车回家。但露露挂心事格外多，每回放学，她都是左蹭右磨地挨到教室再没一个人，然后才一路蹦着往教学楼外走，犹不时趴近窗户看一眼所经过教室里有没有让她感兴趣的事。没办法，肖凝只能耐着性子等她。
谢健雄也早就开着摩托车停在实验二中的校门外，耐心地等他的妹妹出来。健雄所任教的七品师范离二中并不远，而且正好在他回家的路途中，自西往东二三里的路程就到。
校门口熙熙攘攘，学生们或空手背书包，或推着自行车，两人一双，三人一群，一边嘻嘻哈哈笑着往外走，一边不时谁追着谁打一下。有两个男生不守校规，不等出了校门，就骑上自行车，在人堆里比塞慢骑。到门口时被传达室的老教工探出身子用手点划。有一个下来了，另一个却不正下来，把屁股挪到后座上，用两根细长的腿拱着走，并冲老教工嘻皮笑脸。老教工看来认识他，指着他语气恶狠狠，脸上却一副慈善的样威胁：“看我不让你班主任批你一顿”两个学生不介意，刚出校门半步，就飞身上车，左右晃着身子，把辆车子摇得两边倒，转眼就远去了。
那老教工健雄认识，他在这儿上学时就在学校的传达室，是个尽职尽责又有些怪僻的好人，对学生们极好，特别那些调皮的学生更和他没大没小，但心里却都喜欢他。学校的大操场和教学园不在一处，夏天，哪个班上体育课回来时总见他早烧好一大盆绿豆水等在校门口，一看学生们下课回来，就招呼他们过来喝，嘴里说着“去去暑去去暑”，当然也包括体育老师。时间久了学生们不再称呼他苟大爷或苟师傅，一是因为他这姓听起来总有些别扭，又加上学生们都喜欢他，便送了他个“雅称”：“去去暑大爷”。
健雄把摩托车停在校门一侧，耐心地等妹妹出来，他知道，妹妹不到最后一刻是不出现的，所以他也不急着使劲往里张望。果真是，校门口又零零落落地出了几个后，他看到露露和另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从空空的校园里走来。
露露虽然和肖凝说着话，但一双眼睛咕咕噜噜的一刻也没安静，一眼看到健雄，蹦过去喊声哥，又奇怪地问：“我不是告诉你，我和凝儿一块做市交车吗”
健雄今天才见到露露在他耳边说了多少遍的那个肖凝，除了继阳，这是第二个让她津津乐道的人。便抬眼看了下肖凝，看到她挺秀的身材，披肩的长发，白皙的脸，忽然就从她想到另一个人，不禁脸一热，赶快低下头，脚下猛蹬了几下油门，摩托车突突地响起来。
肖凝也猜到这是露露的哥哥，只是露露没作介绍，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过去打招呼，不过在他看向她时，以为他要和她说话，也准备了一声“谢大哥”。健雄却飞快看她一眼后又急忙地转开脸，结果把肖凝嘴里的半个“谢”字又堵回去。露露也看到哥哥的小家子气，觉得哥哥真不在凝儿面前给她争脸，不高兴地嘟走起嘴说：“你走吧”
肖凝向露露笑道：“你和你哥一块走吧，我已经用不着向导了。”
健雄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说：“我不是来接你的，明天我有事，不回家了。”
“什么事”
“晚上有个同学聚会，明天”明天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只是不打算回家。却没早想好“明天”的理由，又没有信口胡诌的本事，露露一问，不禁张口结舌。
露露没等来“明天”，却见继阳骑着摩托车从路上呼啸而过，只看到他的车座后一个女孩子的背景。露露急地追喊：“继阳哥哥”自然是追不上，气得停下来直跺脚，转身来问他哥，“继阳哥哥也去吗”健雄嗯了声。
“那我也去”露露还气鼓鼓的。
“你去算什么”健雄为难。
露露不待她哥哥的话音落下去便跨上了摩托车后座。健雄向来对妹妹无可奈何，也只得同意。露露这才想到肖凝，回过头去找她。肖凝不等她把眼珠转过来，就答复了她，“没事，我自己能回家。”
“星期一你还等我一起走回去和我妈说一声”露露扔下两句话，一拍哥哥，说声，“走”
健雄向肖凝侧过小半张脸来，垂着双眼微微点下头，算是和她打个招呼，然后开动起摩托车，缓缓上路。
肖凝也向他们挥挥手，望着露露飞快远去的背影不禁笑了下，想到，没有康继阳的时候，她是露露最好最要紧的朋友，有了康继阳，露露眼里心里就再没她一点位置了
21第七章同学聚会
2
在星光大酒店的一个大房间里，围着一张铺有金黄色台布的圆桌坐了四个人，一个是康继阳，一个是沈丹红，一个是电视台的音响师，姓张名敏，外号十五。
张敏并不是大家的同学，是“同学”的未婚夫。别看名字有些女性气，人却长得堂堂一丈夫。他穿一件暗红色衬衫，下颔处有一圈生硬的胡茬，头顶光圆光圆的，“十五”的外号似乎不言而喻。而他正忙着向大家解释的是他真正的名字。“我妈生我时看我又瘦又小，就给起个名字叫敏，说丫头贱，起个丫头名好养活”
他这话音未落，首先得到的回报是坐在他身边的又一位女士在他胳膊上狠命地一拧。“干什么”十五痛得叫起来，拿眼睛蹬着未婚妻，“是他们问我为什么起个女孩子名，我就老实回答了，做老实人说老实话也有错再说，说丫头贱的那是我妈，又不是我。”
十五的未婚妻杨雪也在电视台工作。她上身穿了件白色线衣，脖子上用红丝线系了个项坠，随着身体的摆动，不时摇晃在她的锁骨间，透出一份迷人的诱惑来。脸很白，细长形，眼睛不大，嘴唇极丰满，给人感觉妩媚而性感。她向大家笑道：“丹红你别见怪，他这人就是嘴臭，但是绝没有一点瞧不起女性的思想，要不我早一脚把他蹬了”
十五也认可，“对对对，我就是嘴臭。”
继阳和丹红都笑起来。除了桌旁坐着的这四位，还有一个细高个的男子，鼻梁上顶着副比眼眶大不了多少的眼镜片，看着文质彬彬，却进门后没说过两句话就开始拿起麦克风，用粗旷的声调吼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他是文化局创作室的专业作家，笔名叫做黑狼。
服务小姐进来问：“康经理，现在上菜吗”
继阳看看大家，“健雄还没来，是不是再等等”
大家纷纷附议：“等等，等等。”
这时，健雄推开门进来，后面跟着露露。别人还没怎么着，杨雪哇了一声，“看不出我们的宝宝熊不简单嘛，找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继阳忙说：“别瞎说，这是我们家小妹。”说完招呼小姐上菜。
健雄和几位同学握手道好，杨雪向他介绍了十五，他指着露露简单地一说：“我妹妹。”
十五恭维了一句：“清纯可爱”但脸上严肃得像讲国难史。露露觉得他挺逗，哧地乐出来。
杨雪神情夸张地说：“想不到健雄会有这样一个妹妹”也不知是贬哥哥还是在夸妹妹。说着，一丝窃笑从眼中一闪，虽然是片刻之间，丹红还是看到了。她知道杨雪，看起来是个时髦小姐，也自觉高雅脱俗，而其实，骨里是个很俗气的人。这次肯定在回去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和她的“月亮”未婚夫说：瞧，我告诉过你那个谢健雄是个特没劲的人吧没女朋友就不带吧，带自己妹妹来丢人现眼
这次聚会丹红本不想来的，因为除了杨雪是她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外，其他人虽都也熟悉却没有多少同学关系，而杨雪又不是她多希望见到的人，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没心情。但杨雪却坚持要继阳叫上她，而且是“坚持要继阳叫”，让她觉得自己只是杨雪戏谑游戏的一个人物罢了。
22第七章酒过三巡
3
黑狼也放下话筒过来，大家一起入座。丹红拉露露坐在自己身边，露露却因丹红隔在她与继阳之间有些不太情愿。黑狼在杨雪的下首坐下。健雄无意间做了副主陪的位子，黑狼站起反对：“健雄可不能在这儿座，既然是继阳请客，这儿该谁坐”他说着话，眼光在众人脸上溜。
杨雪立时领会他的意思，也故意把眼光从每个人脸上绕了一圈，最后定在丹红那儿：“她”
丹红笑道：“我可不行，我陪不了你们都是灌一斤酒精也没事的肚子，别说这点白酒了，我不能喝，我的嗓子是重点保护对象。你们要非让我陪，那你们就得答应我也陪着我喝白水。”
黑狼又说：“你完全可以不喝，只要有人替你喝就行。”
“对，”杨雪也附和，“让继阳替你喝”
继阳立即反对，“不对我凭什么替她喝”
那两个又“咦”了声，问道：“凭什么”
继阳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些人可真没劲，无聊还一个个蹶着屁股敢说自己是文化人”
十五插话道：“文化人怎么了文化人最狗屁文化人没钱才假清高，干不了男盗妇娼的事，就写几段酸文朽词。聊以自蔚就聊一自蔚吧，这年头谁管你是不是自蔚还说什么这是高雅文化”
杨雪又狠拧了他一把，但为时已晚，黒狼闷下头红了脸，桌上有片时冷场。丹红立时笑着站起来说：“我作副陪就我作副陪健雄，我们来换个位置。”
继阳也笑道：“我要郑重告诫各位，今天咱们只谈文明礼貌以及如何树立正确的人生观等问题，不谈风花雪月，以免让在坐的三位纯情少女难堪”
“恐怕最多也就一位吧”黑狼嘻嘻地笑起来。
露露不太懂他们的话，还忽闪着眼睛好奇地四下看大家的脸忽白忽红。杨雪红了脸没吭声。丹红有些气恼，站起来说：“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夹枪带棒的再这样我可不奉陪了”
健雄劝她，“算了算了”
小姐倒完一圈酒，立到门旁伺候着，继阳说：“你出去吧，我们自己来。”
黑狼刚才的话主要是冲杨雪去的，因为刚才十五的话显然是指文化人中拿笔杆子写东西的，虽未提名道姓，也未必说者有意，但在座的就他一个“写东西”的，况且也有些心病，未免听着心里不受用，便借继阳的话发挥了一下，见丹红生了气，忙笑道：“刚才纯属放屁，纯属放屁。咱们喝酒”
杨雪也表示并没有介意地接着黑狼的话笑道：“主陪还没有吭声，你急什么越权了，先罚酒三杯”
在黑狼杨雪说着话时，继阳低声问健雄，“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她非要跟来，我也没办法。”
“笨呢”听到杨雪的话，忙截住话头，以主陪的身份端起酒杯说，“好为了文化界、教育界、商业界的各位精英汇聚一堂，也预祝文化界、教育界的也能轮流作东，我不自谦地代表一下商业界的各位同仁提议，干了这杯”
几个文化界、教育界的“精英”都笑起来，立时把矛头指向继阳，“什么人，吃过他几次饭一年多没坐到一块了，现在这一口酒还没沾呢，他先惦记着吃回请”
继阳笑道：“那当然，你们也不是骂了我们一天势利之徒了，担贼名不办贼事亏不亏”
大家都笑起来。
4
酒过三巡，黑狼又离开座，拿起麦克风。不过这次吼的不是“北方的狼”，却是邓丽君的“干了爱情这杯酒”，捏着嗓子学女生唱，引得大家都笑，他却看起来很投入。杨雪在下面悄声笑道：“黑狼同志又失恋了”
丹红就不喜欢杨雪这种讥俏的口气，仿佛天下只有她杨雪的爱情才算真正的爱情，别人都是“俗爱”、“瞎闹”。站起身拿了另一个麦克风陪黑狼唱完了最后几句。
黑狼下来，大家却不让丹红下来，都让她唱首歌。丹红很痛快地应允了，“唱什么”
这时，屏幕上闪出时下最流行的一首对唱情歌无言的结局，大家叫嚷道：“就这首”
“这首”丹红觉得一个人唱不合适。
大家起哄，“继阳上继阳上”
丹红看着继阳不说话。“唱就唱我就给你们亮一嗓子，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唱歌”继阳撸了把袖子也上了场。
继阳的音质纯正，丹红的声音清婉，两人一边唱着一边自然地表演着，一会儿牵牵手，一会儿相互对视着。下面报以一阵阵掌声，只有露露气鼓鼓地看着他们，想站起来就走，却又不放心，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他们唱完。
继阳坐下后，露露说：“继阳哥哥，我也要唱歌，你陪我一块唱”
继阳有些醉意，身上微微发热，扯了扯领带道：“不唱了不唱了找健雄陪你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