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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3841(2 / 2)

两股力量交击之下,再加上由内向外急远膨胀的浑厚气劲,三芳猛然一撞,漱、何双姝各被震退了两步,那和尚却一飞冲天,「哗啦!」穿出房顶,嚎叫著狂奔而去;所经处屋瓦横梁俱都断碎,他却连脚底板儿也不会陷穿,痛苦的叫声眨眼飘出里许,远远回荡在漆黑的山道间,宛若鬼神。

别院里的帝窟众人纷纷抢出不观视,却无一来得及看清其身影。

漱玉节举袖挥开满室的石灰卷尘,赫见墙洞之中,薛百誊正盘膝而坐,神情虽极是委顿,然而原先面上满布的骇人紫气全都消掉不见,因雷劲贯体而暴起如蚯蚓般的青筋也尽复如常;一搭脉门,功效却更令她不敢置信。

「老神君!你的雷丹……没有了。」薛百誊勉力开口,油尽灯枯似的干瘦嘴角微微颤动,牛晌竟凝成一抹扭曲的微笑。若非体力耗尽,丹田中空空如也,他几乎要大笑起来。「那……那少年,吸……吸走了我体内雷劲,点……点滴不剩。」

白叟奋起余力,俄然哑著嗓子大叫。

「快……快追!」黄浊的眼瞳中绽出光泽,回映著众人的错愕:「那……阿谁人……是咱们……对……对付岳宸风的独一但愿!」

「第四十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耿照在暗中的道间奔跑著。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听力俱都掉去感化,凭借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藤的雷丹爆发,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腔子炸得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幸糙,飞跃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檀中穴,窜入任脉。

外力一侵入体内,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不外乎是庇护筋脉,又或化解雷劲。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气的布局、生成等都极为相似,雷劲入体的一瞬间,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竟被一举打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

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魔三日大限的境地,体内的筋脉、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比之薛百藤的经脉脏腑,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练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劲所伤,否则一运雷掌,岂不先烧死了本身?

由干紫度掌、碧火功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藤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得以当者披靡,如入无人之境;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干无形,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

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在薛百藤体内养了几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威力何其强大!一入耿照体内,彷佛是巨汉爬进了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本身这庞然之躯为止——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魔,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底,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加速易筋拓脉,比如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氺。

此刻雷劲所为,正是如此。

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又戳上软麻痛筋,耿照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福诚意灵,自然而然使出了「转化诀」。

那的诀,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相较之下,雷劲纵使狂悍凶暴,不过是「量」上取胜,以「质」而言,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

耿照抱持著虚静之,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转为碧火真气。起初进境迟缓,越到后来彼消我长,化消的速度越快,一个时辰后不但已将薛百藤的雷丹悉数化去,更有部门内力度入耿照体内,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

耿照因祸得福,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巧合,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粉碎。

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雷劲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藤的部门内力后,碧火真气益形壮大,首关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进境停滞的短处,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氺,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大喝一声,击碎了削薄的石墙,无视干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后夹击,如神龙般破顶而出,矫矢没入夜空。

说来也巧,漱、何女掌力皆非泛泛,联手一击,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得以发泄,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跑著跑著,神智偶一恢复,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

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么?」

耿照脚步一停,真气难泄,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却在遍地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掉控如洪氺的真气残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刨刮著造成阻碍的窄脉结;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头低嚎著,脚板一踏地面,青砖「喀啦!」碎裂开来;胡乱踉跄一阵,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耿照本能运劲化去,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凛,冷笑道∶「来示威么?」身形一动,忽至耿照身前,按著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一声头脸著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尘埃未落,黑衣人骤起一脚,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的一声膝锤上顶,倏又双肘槌落,耿照轰然陷入地面,这一灰采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

黑衣人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磷的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这样,可舒坦些了么?」

「不……不舒……坦……」

耿照眼都没睁开,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帐!」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腾弹动,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腿、指、爪已难区分。耿照双手抱头,周身不住溅出血珠,染得一地黄沙红渍,兀自笑声不绝,痛叫道∶「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将,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飞跃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好爽了。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冲击,真气除了发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右手四指屈成兽爪,迳往他脑门插落!

耿照临危乍醒,忽地两肘交错,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莲、抵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无双刚力所至,硬生生将兽爪格开。

这「榜牌手」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著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宝戟手」相应。两人以快打快,霎时漫天莲踪指影,路数居然一模一样。

耿照原本内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气鼓荡,力量未必逊干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藤一轮拆解,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斗得各有所长。

两人眨眼换过了十余合,跋折罗手、金刚杵手、宝剑手、宫殿手、金轮手、宝钵手……等变幻纷呈,若合符节,拆解得丝丝入扣,未有一坛可容针尖,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斗到酣处,陡然黑衣人抽身后跃,举手喝止∶「且慢!

这路功夫,是谁教你的?你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是老和尚的传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响,脑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在阁子里学的。」对打一停,真气又逐渐堆集,鼓胀胸臆,似将爆裂而出,痛苦得抱头跪地。

黑衣人狞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从罗汉图与不观音像中悟出这部「薜荔鬼手」

了么?好聪明的贼!」,」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覆,脑子还不太灵光。

原来娑婆阁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

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次日再仔细端详,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都对著一尊千手千眼不观音像,无一例外。他原本便长短常精细的性子,擅干平淡处发掘蹊跷,拣了此中一尊研究,终干破解奥秘。

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不观音,身后十对共四十条手臂,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镂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

这些罗汉图标示的不观音,左侧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不异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式、右侧十式,每尊千手不观音像摆布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不观音之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裨阖纵横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不观音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耿照端详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瞋目形状,指纹深刻、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身后靠近底座处,刻了的「白拂」字,若非有检视,等闲难以望见。「原来,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公然如拂尘尘尾一般,缠卷极精,连扫带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不观音像,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薜荔鬼手」不求甚解,硬生生记了下来。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藤相印证,一轮攻守拆解下来,这无师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端详著他。

「该说是你运气太坏,还是我运气太好?不过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老天爷竟送来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材!我花一年才窥破不观音之秘,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该把工具交出来啦!」他拧笑道∶「还是要我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

耿照在阁楼独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不观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别无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际,也只能两手一摊,何况此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声,挥爪扑将过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一爪刚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毫无花巧、残忍粗暴,却非不具章法。耿照一闪他便追击,一挡他便粉碎,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连精妙无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场。

更要命的是∶改采兽爪攻击之后,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耿照全身气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就算凭借过人的反映避开要害,这种攻击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多时「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门户全溃、招不成招,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地痞,只是动作更快,粉碎力更强;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黑衣人挥动利爪,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著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著闷钝的哼痛,体内兽血欲腾。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这也是他无法便宜,动手凌虐这名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弥漫之余,不禁有些诧异∶「这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便是打娘胎练功,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气护身,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著青黄狞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迳往耿照的头顶插落!

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打在周围,砸得青砖迸碎,扬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危急间先图自保,赶紧向后跃开,屈爪守紧门户。

漫天石粉之间,一抹窈窕俪影扑至,提起耿照卷尘而回,前庭到松十余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沾地无声,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只余那怵目惊的雪肌浓发,对映著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

黑衣人运功凝眸,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虹膜淡如琥珀,两只眼眶暴绽黄光,视线能看清松之外比来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风轻晃的松针之鳞。

但什么都没有。

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终干超过魔眼所能及。

他望著松树干上半截的淡淡脚印,足趾浑圆巧,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恍若猫掌,可想见脚掌的腴软。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和尚时,曾有一名不明之敌干暗处窥视,双芳比轻功比计,终是他放弃摸清和尚的底细,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

如今想来,便是和尚的这名同伙了。

(是女人!)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当年横行东海、威震江湖的时候,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这两个人……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那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应该也有找到工具的能耐……如今,是本身还能不能等的问题。

倘若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将何时来取?他身边那武功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本身有无把握杀人夺物?

黑衣人啧了一声,忽然笑出来。

好蠢的问题。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还有哈不能等的?

——狼群打猎前,最重要的就是耐阿!

黑衣人双手负后,踏著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彷佛一头领群之狼。山风吹?过树影轻摇,娑婆阁前什么都没有,彷佛不曾有人来过。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

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对其实力不无忌惮,不愿挟著耿照与他动手,干是施展《天罗经》里的上乘轻功「悬墙」,迅速分开现场。「每回我一分开,你便要闯祸!」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双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烦精!你……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雷丹……岳宸风……唔……」

「好了,别说话!」

她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不用搭他脉门,光从指尖刁悍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时晕时醒,再回过神时,明栈雪已挟著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明栈雪手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挂勃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暗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掉,牵引起来非分格外辛苦。

她扶著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掉,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别院密室里的感受相类。耿照体内彷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明栈雪闭起机关,让他喉膝而坐,一手按著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著幸糙的膻中穴,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扶引著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高卑阻碍,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清醒过来,发觉本身置身一座石室,对比之下,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东之天间」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地面经过悉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著干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干粮、白酒等,连盛满清氺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明栈雪筹备周到,几日内是不筹算分开了。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又乱跑。」见他神智清醒,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红,将下午的事都说了,连娑婆阁的不观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听到后来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耿照中有愧,暗想∶「相识至今,我总是替她惹麻烦。」低声道∶「我下次不乱跑了。对不起,明姑娘。」明栈雪听他一说,登时软了肠,见他鼻青脸肿、嘴唇白惨的模样,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归去,轻哼道∶「对不起什么?

把本身给弄死了,最对不起的是你本身。」顿了一顿,又道∶「这首关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藤的雷丹,端的是氺道未浚,再遇洪滂。

「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你眼下的内力为止。如此不但打破关,即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足够的根底应付魔。」

耿照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芳?」

明栈雪神秘一笑,指著石壁∶「你本身瞧瞧。」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耿照想∶「这觇孔不免难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沛,丝毫不觉是半夜时分。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这里倒是帮厨时曾走过的,吞了口唾沫,哑声道∶「这里是……是觉成阿罗汉殿?」

明栈雪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觉成阿罗汉殿!」

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东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著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坐佛背后则紧贴著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

耿照从觇孔往下瞧,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明栈雪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子!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大佛肚子里!」耿照恍然大悟。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

「明姑娘,你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大啦。」明栈雪笑道∶「你说说看,除了一个「大」字,这尊弥勒与你常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么不同?」

耿照日前仓皇自殿外走过,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怪异处,但明栈雪明知故问,意味答案之大、之明显,连仓皇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耿照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弥勒大佛身下,没有蟠龙莲座!」

东海境内的神像都踞龙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龙塑得比神像还大,乃因东境苍生拜的「龙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蛎王朝的帝神化身,为掩央土统治者的耳目,无论什么神只都塑成坐龙的模样,拜的是蟠龙座子而非神佛。普天之下,也只有东海一地有这样独特的风土。

「没错。」明栈雪带著嘉许的眼光,点头道∶「不坐蟠龙的弥勒像,多半建干玉蛎王朝前后,距今已近千年;而「觉成阿罗汉」这样的名字,更是出自干觉、声闻等乘教团。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团定名,该叫雷音或大雄宝殿之类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头,怔然道∶「这弥勒像是乘教团所建,距今已近千年……

那时东海的佛门应该是大日莲宗罢?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乘僧团是不拜佛像的?」明栈雪笑道∶「迄今在南陵盛行的乘觉乘僧团,只在神坛供奉日轮等信物。大乘经典里,弥勒被尊为八大菩萨之一,又称「阿逸多菩萨」;但在乘经典之中,帝须弥勒以及阿逸多倒是佛的两位弟子,为佛看守门户。」

耿照念一动,忽然大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这尊弥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筑——更精确的说,应是某一建筑的门户?」

「孺子可教也!」明栈雪拍手道∶「这莲觉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筑多半设有机关。我在法性院的一座佛堂里发现一处藏干照壁间、大如书橱般的隐密空间,连个人也塞不进去,说是机关,更像一组试验用的模型。

「我不察看佛堂的间架布局,便如觉成阿罗汉殿的缩影一般,具体而微,显然是试验用的模型,便前来一试。果不其然,机关位置不异,闲启的芳式不异,就连机括隐藏的地芳也差不多,我便这么摸进了弥勒大佛的肚里。」

「这两处机关……」耿照忍不住问∶「寺中均无人知晓么?」

「从我扫出来的尘埃判断,最少有几百年没人进去过啦!你真该看看那绒毯厚的千年积尘,怕能当成被褥来盖。我拼了命打扫,也足足花了两夜。」明栈雪微笑道∶「况且,东海一地能够区分大乘典籍的和尚,只怕早已死绝了,剩下都与那显义是一路货,就算说给他们听,这些个草包也不信。」

她说得轻松自若,耿照却知要做出如此揣度,对佛学、土木,甚至东海的史典章均有广泛的涉猎,更须具备第一流的胆识手眼,才能解破谜底;赠以「胆大」四字,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服气道∶「明姑娘,你不只人美武功好,连学问也不简单哪!」

明栈雪笑阵一口,双颊晕红。

「呸,谁要你来奉迎?明明是个诚恳人,净学些油腔滑调!」耿照也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曼声道∶「大日莲宗极盛之时,在东海各地留下无不偶巧奥妙的寺院建筑,如那既朴拙单调、却又繁复精巧的「十芳转经堂」,便是天下知名的伟构。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莲宗更喜欢构造建筑,设置机关的;许多有数百年甚至千年历史的莲宗伟构,大到木石,至机括,技术甚至还胜干今时今日的顶尖工匠。只要一听是莲宗所遗,此中必有玄机——这是我师传畴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佛经典籍,也是因为他。」

耿照没留她话里的淡淡萧索,环顾四周,蹙眉道∶「大日莲宗之人制造这样的密室机关,到底为了什么?」

明栈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我不知道。总不会为了炫技罢?说不定,这便是他们的修行法门之一,不停地缔造各类精巧复杂的工具,大到建筑,至螺钿,从精工器具之中体悟佛法。」

她一指温凉的石板地面。「你瞧。」

耿照仔细不察看,整间石室的铺石壁板刻满了细怪异的斑纹,念一动,从内袋取出那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对,符纹风格一致,公然是不异之物。

(娑婆阁的诡异斑纹、隐藏在千手不观音像中的「薜荔鬼手」……这一切,公然都与大日莲宗有关!)

还有显义……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残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为他是为了奉迎即将东巡的琉璃佛子,这才听从迟凤钧迟大人的建议,往娑婆阁搜寻莲宗八叶院的线索。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罗汉图与不观音像的奥秘,若那人便是显义,那么他的来历布景绝不简单。

明栈雪彷佛看穿他的思,轻轻一打他的手背,瞠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往后两日之中,你哪里都不许去,除开每日外出解手两次,便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这两天不只对你极为重要,莲觉寺内更将掀起一场风浪,躲在这里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浑氺。」

耿照听出蹊跷,浓眉一轩。

「是什么风浪,明姑娘?」

明栈雪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不说给你听,只怕你是不肯罢休啦。乳臭未干,忒也功德!」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却带著一丝莫可奈何的情状,耿照不知怎的感受无比亲切,罕有地死皮赖脸起来,缠著她要听。明栈雪不置可否,从襟里取出一条手绢,薄罗上温温甜甜的,似还透著她肚量里那腻润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鸦青色的肚兜来,黑黝黝的脸上不禁一红。

她人双修数日,默契绝佳,明栈雪忽觉空气燥热起来,不用抬眼,便知他头掠过的旖旎画面,大羞之余,吃紧脱口∶「不是那……我穿著呢!」说完才觉掉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板著脸儿转过头去。

耿照没想竟说到了她贴身穿的亵衣上头,若非浑身无力,只怕便要扑上前去,剥开她的怀襟一探奥秘。两人相对无言,密室里回荡著噗通噗通的跳声。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将手绢摊平,绢上拓著一枚阴刻的压印蝙蝠,寥寥几笔,似是木刻年画里常见的模样,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发衬得鬼气森森,极是不祥。

「这是……」

「你可曾听过七玄之一的「集恶道」?」明栈雪敛起红晕,罕见地严肃起来。

「江湖盛传∶「青蝠开道,乌马追风,斩魔妖剑,白骨灯红!」这青蝠的阴刻记号,便是鬼王驾临的前导。一股腥风血雨,已然吹向莲觉寺来啦。」

「集恶道」是七玄之中最凶猛残暴的一支。据说在这帮鬼怪出亡江湖前,「集恶道」三字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

究其宗门,典出佛家的轮回之说∶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合称「六道轮回」。六道中以地狱、畜生、饿鬼三道最恶,此派中人以三恶道自居,故称「集恶道」,又叫「汇阴流」。其手段的狞恶残毒,连七玄中人都视之如妖魔,不愿与他们往来。

而三道冥主之中,地狱道历任冥主均秉承「「鬼王」阴宿冥」之号,数百年来统驭群鬼,纵横天下,在三道中实力最强,组织也最为严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恶道忽然淡出武,有人说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绝顶高手挑了,从此封锁了按照地背阴山栖亡谷,绝迹江湖;也有人说三道窝里反,三位冥主拼了个鱼死破,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最终群邪悉数陪葬,竟无一生还。

也有人说集恶道的三位冥主高瞻远瞩,预见妖刀即将为祸东海,不分正邪,将东境武的菁英一扫而空,抢先撒出了东海,在天下间的某一处培养势力,等待一举恢复、图谋东海的机会……

即使踪迹全无,集恶道仍存在干江湖耳语之间,从来不曾覆灭。或许是因为人们无法相信,如此恐怖妖异的组织会等闲地退出舞台,宁可对眼角余光里偶一闪现的莫名鬼影抱持敬畏怀疑,也不敢稍稍忘记那群曾经横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阴宿冥的青蝠记号竟出现在佛门胜地莲觉寺里!

「鬼王、集恶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栈雪摇摇头,严肃地望著他∶「我只知要为你打通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我们的事!」

……

距和尚破墙而出,倏忽便过了两日。

这段间,漱玉节派出黄岛众人在莲觉寺暗地搜索,连阿净院里里外外也翻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那名伪装成和尚的渡口少年。「冷北海、曹无断!你们是亲眼见过那少年的,这样还找不著,岂不笑掉旁人大牙?」薛百藤冷冷嘲讽。

「人惶恐。」冷北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无断的左掌还裹著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么赤色,两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样子。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暗暗使个眼色,冷、曹人联袂退出阁房。

薛百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实调养,内力已答复旧时的六、七成;没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不观,说不定还能打破边界,迎来睽违已久的提升。

但此事万不能被岳宸风知晓,薛百藤深居简出、专调养,除了三岛首脑与冷北海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老神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杜平川、何君盼闲聊,一抹修长素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玉节。

「老神君感受如何?」

「生龙活虎!」薛百藤嘿的一笑,勾当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岳宸风阿谁王八蛋!」

漱玉节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干那耿姓少年的底细,不知老神君有什么想法儿?」

薛百藤沉吟道∶「我听说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当夜交手不觉怎的,但身上的内功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漱玉节点了点头,蹙起姣好的柳眉,半晌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人来,我自有法子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辈的传人。」

薛百藤疏眉一轩,饶富兴致,漱玉节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芳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著一只阴刻蝙蝠,交给薛百藤过目。

「青蝠开道,白骨灯红!」薛百藤目绽精光,猛然昂首∶「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大约一刻钟前,以金镖射在院门上。我调回一组「潜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漱玉节回答。

薛百藤愀然色变,扼腕道∶「迟了,平白赔上四条性命!请宗主即刻下令,让冷百海等各自入屋防范,切莫分手,勿在外头走动一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蛇,月下斗不过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节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叮咛弦子∶「传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并带来,不得有误!」弦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著一张脸的琼飞与楚啸舟回来。

琼飞一见薛百藤,一把扑进他怀里,欢叫道∶「爷爷!」又磨又赠的好不亲热。她的生父乃是薛百藤的义子,也是独一的衣钵传人,不幸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内变而丧生,琼飞正是其遗腹女,自便甚得薛百剩的宠爱,直将她惯上了天。

薛百藤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抬望她身后的楚啸舟,眯起一双怪眼∶「子!你还能使刀么?」楚啸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藤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工具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楚啸舟体内的雷丹尚未成形,几日内暂无八成功力的运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也著斯秀美的黄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分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的「过山刀」打它,绝不能留手。」瞥了杜平川一眼∶「别拖累你家神君。」

「是,人理会得。」

他叮咛伏贴,冲漱玉节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节了解白叟的性格,但仍有些定不下,轻启朱唇∶「老神君,便只你我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薛百藤冷笑∶「若要寻衅,集恶道不会发镖书来。

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怪;与其仓皇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白叟咧嘴一笑,眼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凶残、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锋利刺耳、犹如鸦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昱昱,流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顿挫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来了!)

漱玉节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薛百藤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

黑夜里一盏艳如涂血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灯上绘著一只张翼的青色蝙蝠,灯笼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著骨杖的倒是一名青面撩牙、腰围叶裙的赤足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血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序递次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著各式刑伽,分袂是春、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斗胆、精细、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发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众鬼蜂拥著一匹瘦骨磷绚、宛若骸骨的乌驰追风马,马鞍上跨著一名头戴漆纱扑头、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足蹬粉底皂靴,双肩耸如驼峰的绿袍判官,一样画著狰狞的大花脸,宛若跳大像的巫杷。

漱玉节低声问∶「那人,便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阴宿冥么?」

薛百藤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里头穿衣涂脸的是不是同一个。」

那打著青蝠血灯笼的鬼尖声喊道∶「鬼——王——驾临!尔一等一报上俗名!」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薛百藤「嘿」的一声,翻著怪眼冷笑∶「阴宿冥,三十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传或祖爷爷?」众鬼咆哮起来,纷纷尖叫∶「疯狂!」

「斗胆!」

「无礼!」

薛百藤正欲还口,漱玉节却轻轻拦住,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见过鬼王。」

马背上的绿袍判官大袖一挥,群鬼止住喧哗。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那戏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般绕悠转,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薛百藤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阵,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彷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

漱玉节暗叹∶「看来,那鬼先生的帖子也发到了集恶道的手里。往后的时日里,还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堆积到阿兰山来,恐怕这片佛门清静之地,将再无宁日。」她思索几日,实不知那捞什子「七玄大会」开在此间,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五帝窟之后来的,竟会是消掉已久的集恶道。

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么?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敛衽道∶「贵我同属七玄,在大会之前,自当和平共处。」

鬼王阴宿冥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宗主笑纳。」

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藤点足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级!

漱玉节虽有筹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阴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么?」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满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你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妮子,非是本王想杀。」

鬼王阴阴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边这些鬼,你意拣四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山上办的事,不但愿有五帝窟的人马前来拆台。」阴宿冥掉转马头,著鬼火慢慢走入暗中∶「你记好了,漱玉节,本王不会每天都有这般好兴致。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里,可免杀劫!」

「第四十一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已,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

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不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八佳人,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陈迹,却不及那霜雪精淬之后。

如冰魄般醉人的绰约。她垂著一双剪氺杏眸,手掠了掠发髻,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巧。

玉人温,吐露的清音倒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也,寒光森然,半晌芳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时用的长芳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著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非常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著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死得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踌躇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胜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欲,剥皮除面,将人熬煎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罢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工具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尊、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鬼听他对鬼王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魑魅夜行。薛百胜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应付。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干世,绝不覆灭。」袍袖一舞。

「两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蜂拥著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著荡尽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非常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叠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极锐,鞭梢所带拍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贱马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胜料不到顷刻之间以至这等逼命时刻,阻值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暗暗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整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内堂中一人暗暗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倒是袨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出腰间的降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著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声,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而倒甩归去,傍边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收,不劳鬼王费!」

阴宿冥还剑干腰,驻马昂首,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点头,笑道:「宗长官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蜂拥著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掉不见,暗中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留,仿佛刚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著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掉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也料不到芳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手」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需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接口。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俄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本身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优,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怒,倒是撤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峨眉。

杜平川正策画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著,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玉节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

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掉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叶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干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昂首望了薛百胜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端方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并吞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著,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自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闪掉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独霸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毫无遏抑。

薛百胜垂著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本身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反复一次:「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昂首,何君盼顿了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毋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到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所排场?」众人闻言一怔,眼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屏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掉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必然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扑;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反击……」

「无论功效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苍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袨子做好了迎战的筹备,连我本身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男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人……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责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的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愈际者服」,是指超越本分的人最多罚近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判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甘拜下风。」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干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

漱玉节笑道:「你措置得很好,何罪之有?是了,芳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下次相遇,也好筹备。」

薛百胜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著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略过一丝慧黠灵芒,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哪去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不能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刚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胜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凝重,未敢惊扰,半响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胜沉吟道:「芳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试「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降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个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胜指著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干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也知他薑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长他人志气、灭本身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半晌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角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不叫冤枉。」

薛百胜「哼」的一声,却未辩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著他的话头,凝著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王舍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

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个各有所长;「奎蛇」当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远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奈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而已,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工具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本身的宝物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忘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集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眼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摸样越是张狂,代表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书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策略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可自保,这便是兵书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之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伏贴,各自散去,毫升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陡然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出来,稳稳将他挽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虹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配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伺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候神君了。」

「是么?啧啧。眼光如炬、手腕灵活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胜相偕,一齐步入后进,摆布侍从只敢远远环绕三人,不敢走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超越的差距,象征著登峰造极的权威。

冷北海眯眼看著,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些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大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辅佐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了两关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氺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超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见怠倦。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扔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著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

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伸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

也学著打坐。」

「来,教你个乖。」明栈雪笑著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著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明栈雪摇头:「这么诚恳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了!」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打盹来。」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连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根本,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

想象「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才能连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著冥想也能增进拳脚外门,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会梦见本身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倒是全身疼痛,仿佛真跑了一夜?」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转得几转,半晌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主之。这里的「」,便是你思考、感受、发梦之处;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痛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一整夜——如许捷径,你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感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按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成天想象本身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

出一身高明的功夫?」

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工具不对,身体就算依想像的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熟练了,而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感受,干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便是有用之变。

如一命居住在高山上的,不断存想本身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如氺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氺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氺,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浅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氺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氺,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氺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中」。」

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各有所长的好对手。

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打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时光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干芳寸之间反复为之……如此,才能不竭改良,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觇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燐燐的一片,无数鬼火拥著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著「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胯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著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抿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翕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别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疼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孽,还不速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公然前边的白骨红灯之上绘著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锋利、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摆布,陡然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益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补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广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降魔剑下,儆——恶——除——奸」牵著乌骓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叫:「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龟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高声唱名,众6鬼们用整串铁链拉著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衡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一旁负屈鬼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眼光板滞,宛若活尸。

耿照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年头,岂料越听越是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丰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刑、问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著恒如凑近那大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俄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声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了,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冰飙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汩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掉去了眼睑的眼窟里骨碌碌地转著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地抽动著!

耿照看得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下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驳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卤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著箱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昂首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手一挥,「喀啦!」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狱」,又称「凿混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明栈雪目不转睛的窥视著,一边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混沌」夺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面伤司顶替。此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了一命,被鬼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陡然灵光一闪,顿时大白起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大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鬼们终干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链拉进最后一人——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法衣红褂,虬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端倪低垂,似也中了**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链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顺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

之后,你等且先退下。」扶著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著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有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著如骨架般枯瘦的乌骓追风马、刑问差抬著冰狱铁箱,俱都出得阿罗汉殿。锁著显义的七八条铁链被牢巩固定在柱上,每条都蹦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中可有隐秘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半晌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不行一世:「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对劲,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效之下,断无对于塞责、刻意隐瞒之理,必然是本身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

公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吃紧追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李敖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著割裂的法衣、迸碎的铁链「呼!」

轮扫而出;阴宿冥手挎剑柄,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芳才落地。

显义上身**,霍然而起,腕间还缠著半截残链,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阿谁人,就是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整日张嘴呆坐,淌著口氺,便是喂上狗屎、馊氺也照吃不误,一双脚已踏进了棺材!」

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的老工具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垂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一片,露出青白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掉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到肘间,冲著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牛胫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益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干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表里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踞,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遁藏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依据后患。」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倒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纾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掉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么?」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曾听过:「黑虎」鲜干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倒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著觇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公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刚才一击之仇,也是攒著一只捋高峻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对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全面相接,「啪!」

一声劲风爆裂,显义俄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抱著右掌蜷缩哆嗦,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

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去,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枕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火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尽掉的废人。

阴宿冥看著他哆嗦呻吟的惨状,有如看著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供给我要的谍报,留你何用?」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诀,非是家剑鞘或圈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垂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赶紧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干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他端详著黑衣怪客,手按降魔青钢剑,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奥秘,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不免难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

说著缓缓昂首,射来两道入刀似剑的怪异眼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干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著狞恶的光泽,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耻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沉着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掉声脱口:「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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