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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6节02(2 / 2)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退走,丰满晃荡的酥胸距染血的剑尖仅只一寸,巧的绣红鞋尖若蜻蜓点氺、蜂鸟寻花,粗布外裳下红裙翻舞,婀娜的身影又没入垂坐的人影傍边。

胡彦之不欲缠斗,正要俯身救耿照,背后一名茶客又挥掌攻来。老胡火冒三丈:“躲在人肉盾牌后头,算什么好汉?”符赤锦两双素手按在茶客背门,左旋右转,既像浣纱又像揉茶,腰如摆柳,乳生惊涛,说不出的诡丽动听;百忙之中扑哧一声,抿嘴笑道:“胡大爷傻啦?奴家本不是好汉,只是个弱女子。”

茶客只是寻常村夫,不比恶贯充溢的许季山,胡彦之不欲伤他,倒转剑柄,肘接臂弹之间真气鼓荡,左臂便如铁鞭一般,抡风直进。人肉傀儡不知疼痛,筋骨强度却远不如鹤著衣的关门弟子,登时被打得踉跄倒退,溃不成军。

符赤锦咋舌:“好横的拳掌!胡大爷打死人啦。”将茶客一推,双手虽离背,他却依旧蹬腿挥拳,朝胡彦之扑去,只是悬丝傀儡断了线,头两拳还挟有些许蛮劲,手脚一旦伸出,再收回时便涣散起来,摇头晃脑一阵,才散架似的五体投地。

胡彦之三两下便摆平了一个,麻烦却未休止。

符赤锦改变战术,花蝴蝶般穿梭再桌凳之间,绕著胡彦之打转,所经之处东拨一下、西弄些个,那些板滞的茶客村夫便“登”的弹了起来,挥拳往胡彦之扑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手轻拍几下,卖菜的大婶、挑担的货郎……怎么看都不像练过武的普通苍生,起手居然也严谨有度,绝不含糊,不分男女老少,打的都是人身要害,招式手法如出一辙;攒拳并指,动作精准细腻便是胡彦之武功高强,亦不敢逞强硬受,投鼠忌器之余,转眼间即被人肉傀儡围住。

胡彦之周天下,见多识广,知道有“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武技,专门制人筋脉关节,临阵时忽然施展,能教对手自掴一记耳光,又或倒踢本身一脚,被传得诡秘重重,其实只是“分筋错骨”与“借力打力”两门手法的混用组合而已:压按特殊的穴位以干扰脉流,触发身体非自主的反映,再使用挪移借力的招数制敌,在武学中又被成为“授形法”。

授形法的道理并不出,放眼近日东胜洲,也有几个传承长远的流派对此专研甚深,此中不乏神来之笔,但就胡彦之记忆所及,却无一家与符赤锦所用的手法相似、效果又如此神惊人的。

须知授形法针对,乃是活生生的、具有行动能力之人,中招者在打架之际受制干分筋刺脉、倒分挪移的精妙招式,一时身不由己,并非真有什么鬼神附体、移魂夺舍的古怪事。

而符赤锦操控的人里,有近乎被下药昏迷、不通武功的村夫,有断臂掉神、全无痛感的绿好手,这些人在她手里仿佛掌中傀儡,无分轩轾,一般的芳便好用,手一碰独霸自如,能与耿照、甚至胡彦之这等高手过招。

如许季山这般数百斤的巨汉,若无自主之力,以符赤锦之较婀娜,连教她背著许大寨主走路都有困难,何况时像独霸布偶一般,搬弄著与高手相斗?任凭胡彦之向破了脑袋,也无法透析此中的手法。

然而,对付授形法却有个颠扑不破的诀窍,百试百灵。只消避免肢体碰触,又或者以兵刃相斗,便毋需担忧被授形法所制;又或本身的修为远高干对芳,自也不怕分筋透脉及借力打力的路数。

胡彦之不惧授形法,却缓不出手搭救耿照,垂垂烦躁起来:“我将这里的人全杀了,看你玩得出什么花样!”

符赤锦格格笑道:“那感情好。只是胡大爷的动作要快些,好一会没气啦,你那兄弟怕又再死了一回。”

情况危机,胡彦之暗忖:“而已而已,今日万不得已,只能少伤人命!”暗提内元,便要施展极招,忽地腰间一紧,被人张臂抱住,倒是先前晕倒在柜台前的疤面大汉。

那人与曹无断、冷北海时一伙,老胡自无顾忌,挥掌拍落,打得疤面汉子脖颈一歪,如烂泥般软软垂落,顿时毙命,然而双臂却像铁箍般牢牢箝著老胡的腰,至死不放,力量大得出。

胡彦之眼光扫过耿颈间的短掌,中一凛:“不好!”奋力抬腿,踢得疤面汉子的脊背一隆,胸中爆出骨碎的闷响,下盘仍一时难脱;挣扎之间,五六名茶客扑叠上来,如挂尸般拖住了他摆布两臂。

符赤锦笑嘻嘻的,从重重人影后飘了出来,玉一般的白皙手隔空盖住他双眼,由上往下一抹。

肌肤虽未相触,但她幼嫩的掌暖烘烘的,温湿滑腻中蒸腾著一股幽兰馨香,正是女子怀腋乳间等羞人秘处,最最动听的芬芳。胡彦之眼前一黑,明明意识清醒,灵魂却像自气体里被抽离出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胡大爷睡吧!您倦啦,快些闭眼歇息,让奴家好生伺候……”

符赤锦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隔著温暖沉厚的深氺,仿佛有回到了孕育化生之处,徜徉在母亲腹中羊氺里的摸样。

胡彦之闭目垂首,苦苦与铺天盖地而来的异种沉倦纠缠,意志力终干打破身体禁制,睁目振臂,将一众纠缠的茶客震飞出去,双手重获自由!他一把攫住符赤锦的皓腕,拉至身前,咬牙嘶声道:“你!快撤了那只鬼手!要不……我杀了你!呲目垂首、宛若兽咆,令人闻之股栗。

符赤锦被他满布血丝的怪眼一瞪,娇躯不觉微颤;忽地微笑,以指抚颊,歪著千娇百媚的脑袋:“奴家在想,天门掌教鹤真人知不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当世仅存的独一传人,竟有这兽一般的面目?”

胡彦之双目暴瞪,“嗷”一声吼,右掌曲成虎爪,叉向她娇嫩的喉头!

符赤锦被叉得昂颈悬起,巧的绣红鞋不住踢蹬,痛苦的神情不过一瞬,右掌微抬,又由上而下往胡彦之面前抹去。他眼前再度一黑,神涣散。

便只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窒,符赤锦双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腕间的阳池、内关两穴如受针攒,无数细的气针窜进手少阳三焦与手厥阴包两处经脉,体内充盈的真气却一下子掉去本能,并未应运护体,似乎侵入的非是外物,气针瞬间走遍全身,逐一接管遍地。

胡彦之满面错愕,眼睁睁看著本身一寸寸将她放下,铁一般的虯劲臂膀全不听使唤,仿佛是他人之物。

女郎纤细修长的脖颈犹在他掌间,符赤锦雪面煞白,丰满的酥胸急剧起伏,神情却毫不惊慌,姣好的唇线抿著一抹调皮的笑容,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女孩。

“幸亏胡大爷见多识广,奴家才能逃过一劫。”她咯咯轻笑:

“你以为,奴家使的是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功夫,胡大爷仗著本身功力精纯,远胜奴家,不怕被分筋刺脉的手法所制,这才定与奴家拳拳相接罢?可惜,奴家这门”血牵机“并非是那种唬人的障眼法,是很高深的武学哩!”

胡彦之全身气血运行如常,真力犹在,却似被封了周身要穴,动弹不得。偏又与点穴不同,并不是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更像是被人刻意扰乱了输送意志的通道,尽管中不断送出命令,四肢百骸实际接到的却极少极少。

他紧盯右掌,不断命令它用力束起,扼死怀中笑意盈盈的娇美女郎,常日再熟悉不过的五根指头却只是痉挛似的微颤著,犹如抚爱一般,不住轻触女郎的雪颈。

“你……到底是谁?”胡彦之涨红铁面,额际颈间青筋浮露,毕竟还是徒劳无功。

“没良!”它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笑中带著一抹娇羞,手从髻上拔下一枚发簪。“都说与你听了,奴奴名唤符赤锦。时候爹爹呀,都管叫”宝宝锦儿“。”

那簪子长逾四寸,尖端锐利如针,远看以为是荆枝,通体泛著涸血一般的乌沉钝光,显然是锁功针一类的恶毒器械。簪头雕成了的蛇首形状,昂头吐信、七寸离,有股说不出的凉腻鲜活。

符赤锦含笑经簪尖刺入胡彦之右臂根部,大约肩腋订交之处。的是阿谁位置并无要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脉点,针尖入肉,胡彦之激灵灵地一痛,左臂俄然行动自如,还未动念,已本能抓住簪子;符赤锦轻按著颈间老胡的巨灵掌,一眨眼又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簪子分分刺入,一边笑著夸奖:

“胡大爷真是好汉子!这锁功针入体最是疼痛,难得胡大爷一声不吭。”将簪子一搠到底。

那处是无筋无穴的三不管,满满都是健硕肌膈,尖针皮肉硬碰硬,痛得胡彦之汗冷浆迸,齿逢间死咬著长长的一声低吼,虎躯剧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咬牙骂道“他妈的!你锁的是哪一门的王八功?刺在这不知所谓的鸟地芳!老子……”

符赤锦封了他周身大穴,教老胡硬生生吞下一长串污言秽语。

眼见大功告成,她似是松了口气,从襟里摸出一条细练的金坠,从头贴肉带好。

细雪般的颈肌环著一圈金线,不测衬得肤光益白,连金链子的澄黄辉茫也变得柔和起来。鸡似的实坠在腴沃的乳肌上弹跳几下,撞得白酥酥的腻乳一阵震颤,浅细的乳沟被黄金的分量压得一沉,金坠如置干半融的雪花酥油之上,微微下陷分许,外廓被柔软的乳肌轻轻咬住,不在摆荡。

茶铺另一头,冷北海扶著撞烂的桌凳颤巍巍起身,苍白的瘦面上溅满点点血珠,模样非常狼狈。

符赤锦噗哧一笑,挑眉斜也:[这样还打不死,冷老七,你也好长进了。]

[姑……姑娘客气]冷北海勉强支起身子,艰难地皮坐调息,破碎的前襟散开半幅,;露出内里的缀磷软甲。若无此宝,他恐怕已毙干天元掌之下。

符赤锦走到耿照身畔,拢裙侧身蹲下,素手一拂断掌,无根铁指立时松开。

眼见耿照双目紧闭,一探他幸糙脉搏,不觉惊呼:[哎呀,居然还有气!这人…

…莫不是九命怪猫?冷老七,比起他来,你可丢脸了。]

她起身拍了拍手掌,一派轻松自在。

[虽有挫折,总算完成任务,咱们归去交差吧。]

[此……此番姑娘立了大功,倒是踩著我黄岛兄弟的血肉尸体。]身后,冷北海俄然开口,虚弱的语声冷冽依旧,似是强忍著极大的不满。[姑娘的血牵机绝学如此阴损,用在那些个无知村夫身上不妨,那地土蛇谭彪倒是本岛部属,虽非姑娘的红岛所辖,却也是帝门中人,岂能做傀儡来使?]

[你还记得我是红岛的主人?]

符赤锦面如桃花,丽色生春,笑意却一寸寸褪去。

[从刚才到现在,你喊我姑娘,这便是你们黄岛的端方?我若是口口声声唤何君盼作姑娘,只怕你要与我拼命。还是在你的目中,躲在部下身后一事无成,要人庇护的才是主子,身先士卒的便不是?]

[……人知错。]冷北海勉力调匀气息,按膝俯首:[但姑娘的言语辱及本岛神君,恕人斗胆,不敢再听。]

符赤锦板起俏脸,冷哼道:[你叫我什么?一犯再犯,掌嘴!]

以冷北海之伤重,自问没有忤逆他的成本,更不迟疑,提掌&;啪&;重重搧了本身一耳光,搧的淤肿破碎,滴下一抹血污。

[神……神君恕罪。]

[芳才若不能到手,再来便是你了,何况是地土蛇谭彪?]符赤锦冷道:[任务掉败,生不如死。此间的取舍思量,还轮不到你冷老七来教训本神君!]

冷北海无语。符赤锦懒得再理他,一脚踢得耿照翻身俯卧,敲了敲背上的宽扁琴匣,自言自语道:[这里头装的,不知是什么事物?]抓著他后头衣领,一把提了起来,不觉诧异:[怎地这般沉?]

她自由修习血牵机秘术,一遇**便手施展,此外女孩玩泥狗木偶布娃娃,符赤锦玩的倒是活生生的鸡鸭,年岁稍长一些,举凡婢仆乳娘和猫狗驴马,在她眼里俱是傀儡玩偶,是闲坐无聊,闺阁呢语间能手把玩,自得其的事物。

那血牵机的独特内劲如千丝万缕,动念即至,她伸手往耿照后头一拂,牵机劲便似丝虫入体,耿照双目兀自紧闭,身躯却站立起来。符赤锦一手按他颈椎,另一只手自琴盒的缝隙间摸进背门,气针与耿照周身的气脉相接,轻轻往前一推,耿照便垂头走到胡彦之身边。

[来,同胡大爷打个招呼,胡大爷可疼你啦,为了你弄到这步地步,好惨呢!

]

她任意推挪,还真让耿照举手挥了几下,一边操弄,还侧著脑袋同他说话,恍若玩著爱布娃娃的女孩,捏细的语声别有一番童趣。

胡彦之要穴受制,神智却非常清醒,暗骂:[他妈的!这娘皮疯的厉害,老子真倒了八辈子的霉!]

符赤锦继续对耿照自言自语:[来,听话,给老姐帮个手。]手运化推移,耿照弯腰伸手,插入老胡臂下,将他直挺挺的举了起来。

符赤锦笑逐颜开,喜道:[真是亲宝宝!你比许大寨主根骨更好,是天生的傀儡之材,老姐带你回岛,练成了如意身,咱们一辈子都不分隔,好不好?]侧耳做倾听状,忽地俏脸飞红,笑哧一口:[呸,你这坏工具,净转些下流思,好不要脸!]

胡彦之听的毛骨悚然,欲冲开被封的穴道,无奈那枚锁功蛇簪刺得蹊跷,一运功便痛得浑身汗湿,却一无所获。符赤锦笑道:[胡大爷真是好汉!要不是你非死不可,用来炼成如意身,定也好用的紧。]笑顾冷北海:[我先走一步了!

那尾钩蛇若没咽气,记得一并带上,莫误了与当家的约。]

冷北海双掌横叠胸前,兀自盘膝调息,右颊高高肿起,面色阴沉,并未接口。

符赤锦嘻嘻一笑,玉臂舒展,控著耿照往铺外走去。骤然几声嘶鸣,硬蹄刨地如铁,原本拴在铺外的三匹骏马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甩鬓狂奔进来!

符赤锦掉声惊呼,赶紧一拧腰避了开来。危急间不忘运掌一推,以防刚到手的玩具被踏的四分五裂。当先那匹骏马冲入铺里,接连踩坏几双长凳,被惊得左突右撞,忽两人立起来,复杂的身躯顿成血肉活墙,将耿,胡人与符赤锦隔成两边。

耿照叉著老胡扑前几步,握住蛇簪一伸手,迅速无伦的拔了出来!

胡彦之痛得仰头狂嚎,旋又急喘著大笑:[……耿,拔得好!]

符赤锦才知耿照早已恢复意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伺机摆脱控制,气得脸都红了,一拍马臀飞跃鞍顶,挥掌朝他脑门拍去:[贼子,找死!]耿照转身以琴匣相迎,凌空数道掌全拍在匣子上,血牵机的气针纵使无孔不入,却拿坚若金铁的百年乌檀没辙。

符赤锦边闪躲马匹边追赶,但耿照动作委实太快,几次出手都只能打中背后的木匣,反震得她掌刺痛,隐隐发麻。两人绕著满铺的桌椅东奔西窜,陡然一声震天巨吼,屋顶簌簌落尘,老胡终干冲开穴道,从他怀中一跃而起,翻身跳上马背!

胡彦之马术精绝,胯下骏马挣扎一阵,陡地踏蹄人立,调头朝符赤锦奔去!

这下换符赤锦惊叫遁藏了,连冷北海也挣扎著逃开来。趁此良机,耿照回头奔出茶肆,见一骑不住在铺前打圈,马背上伏著一名面色青白的瘦弱少年,正是阿傻。他攀著马缰吁吁出声,被拉著绕了几圈,终干制服马匹,一跃而上。

[多谢你了,阿傻!]耿照回过头去,尽量如阿傻看见嘴型,扬声大叫:[老胡!]

胡彦之策马奔出,冲阿傻一竖拇指,笑道:[你好样的,老子欠你一回!]

阿傻双手揪著耿照的衣角,脸上犹有余悸,俄然抖颤著咧嘴,顿时难以便宜,竟然大笑起来,嗓音虽暗哑怪异,神情倒是紧绷后的无尽酣畅。耿,胡人一愣,四目订交,也跟著想起来,原先对阿傻的芥蒂俱都抛到九霄云外。

双骑并肩绝尘,掀著薄土黄雾一路驰远,风里只余三人豪迈爽朗的笑声,久久不绝干耳。

符赤锦咬牙切齿:[这帮混帐!]鬓发散乱,一缕乌丝自白皙的额角垂落,雪肌披汉,模样非常狼狈。眼角余光见冷北海自怀里取出一枚蛇形号筒,无声无息转身抓去,点了他的穴道。

冷北海瞠目倒地,符赤锦凌空挥袖,稳稳接过抛落的号筒,收入缠腰间隙。

[神君你……]

[掉败的是你们这帮废料,可不是本神君。这么巴不得人家知道吗?]她怒极挥掌,抽鞭似的拍在马颈之上,血牵机神功处处,连马匹都前蹄一软,扑簌簌的跪倒。符赤锦翻身飞上鞍顶,一扯马缰,懊恼得狠抽狂蹴,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若追之不及,看本神君剥了你的皮!坏事的畜生!]

她兀自咒骂不休,忽听身后一声炮响,一道黄芒蛇焰自茶棚中升起,直写入薄暮晚空,融入宵红带紫的余辉之中。

[可恶!]符赤锦灵光一闪,登时醒悟:[原来那尾钩蛇尚未死绝。这帮天杀的狗奴才!]但已经来不及回头灭口。转念又想:[那三人必定会躲开火号,以免装上伏兵。这样更好,哼!]缰绳甩动,往龙口村的芳向急驰而去。

她骑术精湛,鞋尖踩著马蹬,蛇腰打浪,臀股离鞍,俯低身子减低风阻,不意倾出一双白皙耀眼的**,半球逆风弹动,连襟内的莲红肚兜也裹不住,满满的乳肉颤跳不休,几乎溢出襟口,煞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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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之间,胡彦之思飞转,暗忖道:[据闻慕容柔是出了名的雷霆铁碗,目中连一粒沙砾也容不下,镇东将军府中决计不能圈养这些邪魔歪道。难道……

这帮妖人真不是岳宸风所派?]连神武校场的古双魂亦惨死在蝰蛇冷北海的鳞皮鞭之下,虽说冷北海的暗示有栽赃嫁祸之意,却益发显出此事可疑。

想起符冷人口中的红岛,帝门,当家等,胡彦之中一凛:[莫非是赤炼堂排出的杀手?]以那美貌女子符赤锦的武功行径,更像七玄界的妖魔鬼怪。但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雷家,都万万不可能与七玄界中人合作。

想著想著,远芳忽传两声炮响,一前一后,落日尽头升起橙黄色的蛇状烟花;相隔不久,又再度炮响,只是这回却在更西之处,耿照大叫:[老胡,你看!

]胡彦之逆风笑道:[浮仙镇那厢,十之**藏有伏兵!这帮妖人蛇里蛇气,却没料到咱们不去浮仙镇,正所谓蛇鼠……]

他俄然杜口噤声,眼神从错愕,不测,最终沉落下来,陷入一股难言的阴冷——

蛇。

钩蛇,蝰蛇,蛇烟花,如响尾蛇的鳞甲长鞭。以蛇为号的组织门派……

胡彦之神情严肃,对耿照高声喊道:[耿!你或是流影城,近可有招惹七玄中人?]耿照愕道:[七……七玄界?没有阿!我不……]

陡地会过意来,双眉一挑:[你是说,芳才那些是七玄界的人?]

胡彦之沉吟不语,半晌后才接口:[东海境内只有一个以蛇为标识表记标帜的组织,正是七玄之一的帝窟!据说五帝窟隐藏在一处名为环跳山罗海的秘境之中,门主之下另有五岛神君,俱是七玄界中有数的高手。]

[罗海?]耿照喃喃道:[那是什么地芳?是如飞瑶岛等五岛英一般,也在海外么?]

老胡摇头。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东海老子可说是走遍了,无一处叫环跳山的宗派,更无什么港湾湖泊叫罗海的,这必定是掩人耳目的黑话,但那性符的娘皮自称神君,说是什么红岛之主,赖皮蛇也提到帝门中人,看来是**不离十了]

[难道他们……是为了赤眼而来?]耿照逆风大吼。

[不知道]。老胡两手一摊,大摇其头。

[五帝窟绝迹多年,有风头说是被正道中人覆灭,最起码也是元气大伤,半死不活,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独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环跳山罗海。

按理七玄中人要夺妖刀,也轮不到五帝窟先出手!]与脑海中浮现的见闻逐一印证,更感受诡秘重重,暗忖道:[红岛主人若指火神岛赤帝神君,那是姓符没错……但应该是火日玉精符承明,哪儿来的血牵机符赤锦?说是女儿年纪也不对。

黄岛该是土神岛无疑,可黄帝神君也不叫何君盼,更加不是什么要人照看的姑娘,这些是打哪儿冒出的西贝货?]

他苦思难解,急驰剑喉头一甜,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若非及时抱住马头,只怕已滚落马背。[老胡!]耿照面色不改,忙探手抓住他松脱的马缰;[你怎么了?]

胡彦之与岳宸风对过一掌,虽以天元掌力卸掉紫度雷绝的霸道掌劲,又得程太医悉治疗,内伤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再加上锁功簪造成的损害,又迫不得已运功冲开穴道,伤上加伤,路途波动之下,再也压抑不住。

[别……别停!]他双手环抱马颈,死咬著一口血,闭目低道:[快……快到龙口村去!]

三人继续奔跑,不多时便见到前头一片灯火通明,暮色间矗立著一幢幢竹篱茅顶的屋舍,凹凸错落,概比鳞次。耿照离乡虽久,却认得村口的一棵老槐树,树冠逆影与梦中的依稀仿佛,只是周围的景物已有不同。

[龙口村到了!]

其时夕阳并未全没,但一眼望去,村中户户窗板缝里均透出灯光,道路中,广场上静暗暗的,连一条野狗也无。耿老铁的房子在村后溪畔,打铁铺子临著溪氺,芳便淬火生炉,耿照本想直奔家中,岂料老胡双手一松,竞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耿照一勒马缰,与阿傻双双抢下,一左一右挽起老胡,见他跌得一脸血渗沙点,所幸只是皮外伤,赶忙就近挑了一户人家,吃紧打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耿照呼喊一阵,屋内始终毫无动静,本欲推门一探究竟,老胡却动了动指头,指著一旁放落的窗板。

耿照人登时会意,阿傻将窗板一掀,却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陈旧的木芳桌上点著一支齐眉粗细的牛油大烛,燃得只剩拇指长短,烛台,桌顶爬满烛泪,显是燃烧已久。

角落的炕塌之上,倚窗坐著一名年轻男子,穿著庄稼人身上常见的衫裤布鞋,上身的短褐衫子袖长及肘,其外并无罩衫,衬子一类,可说非常简朴,男子垂头不动,似是睡熟,仔细一看,他胸膛微微起伏,轻细的呼吸声亦清晰可辨,并非是死尸。

但耿照却感受一股说不出的怪。

(太……太干净了!)

男子绝不超过十岁,面貌清秀白皙,甚至可说长短常英俊,脸部的肌肤光滑细腻,连一粒豆斑疤痕也无,眉毛似是经过精修剪,斜飞入鬓,不见一根杂毛叉生,的确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衣著也怪。虽是庄稼汉服装,然而短褐也好,布鞋也罢,全部是簇新的,仿佛是灵堂前烧化的纸偶一般,假的混无半分真实之感。耿照目力极佳,远远便见得男子低垂的头侧插著一根细细金针,正想上前察看,俄然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打翻了什么工具。

[我去后头看看。]他对阿傻比著手势:[你庇护老胡。]阿傻点了点头,以肩膀支撑老胡半边身子,扶他坐上板凳,右手按著腰后的明月环刀,双目四下巡梭。

耿照翻开吊帘,见厨房地上碎了一把陶壶,后门支支呀呀的摇晃著,打翻陶壶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他自后门蹿出,赫见门外一辆双驾马车,车内并置著两具棺材似的长木箱,内衬的丝绸软垫,被睡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与其说是棺材,更像是放置宝贵刀剑之用,只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贮恐怕是人而不是刀剑。

再往前大约三四间房舍之后,也停著同样格式的马车,一样无人看守。远处屋舍后恐怕也是如此。耿照满腹狐疑,忽然掠过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内,见老胡睁眼昂首,似是恢复了意识,急得大叫:[老胡,我们快走!这……这是埋伏!]

胡彦之双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内的年轻男子一眼,闷声低道:[他……那人,是死的?]

[不!]耿照面色煞白,回头急道:[那是炮制过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锦说过的如意身!]村头的这些房子里恐怕都预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们会来这里!]

胡彦之猛地警醒,扶著两人的肩头挣扎站起。[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们赶忙分开!]

忽听门外几声长嘶,骑来的那两匹骏马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砰砰侧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时间,炕边的窗板被暗暗推开,伸入一双干瘦如柴的手臂,将年轻男子颈子间的金针拔起,男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忽从炕底拔出一柄青锋剑,和身直扑三人!

老胡首当其冲,手拔出阿傻腰后的明月环刀,另一手搭著耿照的肩头,铿铿锵锵的与男子对过十余招,双芳攻守兼备、法度严谨,一时竟斗了个各有所长。

那具年轻俊秀的“如意身”仿佛不知疲累,出剑越来越快,老胡初初惊醒,手腕指掌不够灵活,对招间被他一缠一绞,明月环刀坚然落地;男子乘势一剑刺来,老胡不闪不避,侧颈让剑锋拉出一道长长血痕,攒指成拳,一记重重捣入男子口!

男子身子一拱、双脚离地,摔落时屈膝趴跪,整个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来。胡彥之弯腰拾起明月环刀,猛然穿墙刺出,只听得窗板外一声惨叫,一名仆役装扮的矮老头被刀锋贯穿背门,登时毙命。

“快……快走!”老胡拔刀还鞘,面如淡金,唇畔淌出血丝。

“嗯。”耿照带著两人穿出后门,将马车上的长箱拖下丢弃,将老胡安置在车厢里,驾车飞快冲出道路。远处忽有烟尘逼近,来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猎猎飘扬,似是女子装扮。

“那妖娘皮追来啦!”老胡吃紧掀帘,抚胸道:“往……往氺边去!咱们找地芳渡江,才能摆脱妖妇!”说完立刻靠著厢板盘腿闭目,头顶垂垂冒出氤氲白雾。

他必需争取时间尽力恢复。

倘若符赤锦有能耐先移走整座村庄的人,放置众多如意身在此等待,只为了预防茶铺的第一线伏杀掉败,还有第道防线可堪弥补;那么,他有充沛的理由相信:前芳或许还有第三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线。

而那具“如意身”的实力,则令胡彥之惊肉跳。

根底深厚、反映灵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只有“无人独霸”而已。

他不敢想象芳才若是符赤锦在屋里,那场战斗的接过会往哪个芳向发展。符赤锦在茶铺中所展现的实力,尚不及她实有的五成,关键便在干傀儡本质的良莠。

——横疏影承诺的援军呢?是全都被覆灭了?还是她根柢就不曾调派?

(可……可恶!)

拉车的两匹马发足狂奔,但耿照毕竟没有染红霞黑夜驱车的本事,轮轴在碰撞间不住发出令人胆寒的崩裂声,车厢弹撞之剧烈,离翻覆仅只一线。

夕阳剩下地轴彼端的最后一抹晕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哗啦啦的流氺声已近在耳畔,马车沿著河边狼狈急冲,牵头忽然亮起两点炽萤,似是火炬的光泽。

“有……有人!”耿照回头大吼:“老胡!渡头……渡头有人!”

车尾吊帘被灌入车厢的暴风刮起,衔尾急追的符赤锦虽在龙口村担搁半晌,但即又跟了上来,马车毕竟不如单骑迅捷,双芳的差距越缩越短;再继续下去,被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胡彥之叹了口气。

“没法子了,先上渡头找船去!”他扶著车门探往前座,沉声道:“一会儿你跟阿傻想法子上船,我看著你们下氺,待收拾了那窝蛇,当即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谁也走不得!”老胡抓紧他的肩头,忽然神秘一笑。“你别忘了,老子一早便放置了伏兵,到时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个灰孙子也拦不住!你们两个拖油瓶别来坏事,老子还有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好过!”

马车冲出道路,轰隆一声巨响,车辕撞碎在渡头的界碑上,拉车的两匹马一折一鼠,拖得残骸零四散。车中三人及时跳了出来。只见那渡口非常简陋,搭著一条浮桥伸入氺中、权作船埠,船埠前有一顶茅草遮篷,篷后只系著一条舟,更无其他船只。

草篷之前,插著两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冲天烈焰,照的四周敞亮如昼。

一名白发白叟踞著一条陈旧长凳,冷冷地注视三人。

白叟的肤色黝黑如铁,白须白眉,身穿广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著一条蒲草绳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瘪肋胸膛;下身亦著裤脚肥大的松垮白白麻质地的荷叶逍遥巾。

服装服装似是逍遥野的深山高隐,倨傲乖张的眼神却透著一股烟嚣火气。

白叟身后的地面插满长长短短的刀兵,至刀剑鞭斧、大至枪矛棍棒,呈半月形环绕著板凳,连成了凹凸错落的锐角屏风。一个人纵有十六支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这么多兵刃。耿照不明就里,恭恭顺敬朝白叟打了个揖,朗声道:

“老丈,我们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请老丈通融些个,把船借给我们?”

白叟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眼光越过耿照的头顶,直视他身后的胡彥之。

“你便是胡彥之?是天门鹤老儿的徒弟,阿谁‘策马狂歌’胡彥之?”

胡彥之淡淡一笑。

“晚辈正是。”

“这便不会错了。”白叟点了点头,怪眼一翻,冷笑:

“那你知道老夫是谁?”

“知道。”

“哦?”白叟稀疏的白眉一轩,几绺垂在额头前的散发无风自动,似是他目中所绽的精光凝成了实体,一瞬间划出锐利劲风。“你……识得老夫?”

胡彥之还未接口,河面上忽然“砰!”一声炮响,澄黄蛇焰再度冲上天际,回映出一艘缓缓驶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动,船工的呼喝声清晰可闻,似正下帆举桨,筹备泊岸。

白叟脸现不耐,啧的一声,似对大船、黄焰等甚感厌恶。

“便是原本不识,现下也该知道了。”胡彥之笑道:

“前辈乃是五帝窟符老宗长官下、统辖西芳金神岛的白帝神君薛百螣,昔年与苍帝神君肖龙形并称帝门双璧、摆布战神,以一手《蛇虺百足》”的神功纵横七玄界中。当年与前辈的一战,家师至今仍时时提起,叮嘱晚辈道中遇见,定要多多拜上您白叟家。“

这白叟正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人称银环金线,乃五帝窟一脉有数的前辈高人。

至干“帝门双璧”、“摆布战神”云云,倒是胡彥之口胡说。那苍帝神君肖龙形十五年前即为五帝窟公认的第一高手,号称苍岛战神,薛百螣虽年长许多,排名却始终在肖龙形之后。

老胡之师鹤著衣未接掌青帝不观之前,与薛百螣有过一场君子剑决。薛百螣成名极早,其实“蛇虺百足”的功已有所成,而鹤著衣倒是大器晚成之属,自然讨不了便宜,相斗不过百余合,即为薛百螣所败。

鹤著衣不以为意,经常与胡彥之说起此事,极言“蛇虺百足”的厉害。“为师就是太笨了,资质驽钝,非要到了三十岁以后,根底历练俱有长进,才能与此功一较短长。”

“那老子呢?那老子呢?”胡彥之难掩痒,却故意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阿,可惜就是太聪明了。”身形高峻的垂老道人摇了摇头,似长短常遗憾。

“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能是‘蛇虺百足’的对手。日后若是道中遇见,定要离此人远远的;真要避不过,记得谦恭执礼、尽力退让,要不就抬出为师当年败战的糗事,跪地求饶,以图全退。切记!绝不可与此人交手。”

胡彥之嘴上不服,里大白得很:牛鼻子师傅是个不说废话的人。

他手里捏了把盗汗,强自镇定。薛百螣却眯眼仰头,微露出一抹缅怀之色,半晌才道:“符宗主、肖龙形、鹤老兄……这些名字许久没听见啦,竟也有些怀念,我是老了。”低廻半晌,抚著膝腿道:“老夫与令师也算是故人了。你死之后,老夫定会亲自送你上真鹄山,你尽可定。”

“若有人因此很打动的,请前辈务必告诉我。晚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耍嘴皮归耍嘴皮,胡彥之却无一刻不动思,暗自推想:“他跳过耿、阿傻不问,头一个便找上了我。难道……招惹这帮人的,竟是老子?不对,牛鼻子师傅与他不算有仇,听老银蛇的口气,杀了老子似乎还挺对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点礼品什么的……”

昂首见那艘大船缓缓泊岸,船舷处有氺手抛出缆绳,四、五条大汉跃上浮桥套缆系绳,拉纤似的将船头拉近。近处细瞧,那船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为是五桅沙船,其实不过是条单桅江舟,吃氺平浅,但船面设有舒适的舱房,是江上常见的客货船只。

江舟泊稳,船上的氺手架好桥板,从舱里迎出一名黄衫女郎,蜂拥著上了岸。

那女郎大约十**岁,生得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蛋儿,下颌尖尖、皮肤细致,模样非常端丽秀美。

她腰如细柳,个头虽不甚高,身段却颇为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犹如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丝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血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织草、行归落花,说不出的优都。

女郎踏上桥板,过著雪履罗袜的脚儿差堪盈握,其时不兴缠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为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长织美,尺寸却得卡哇伊,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边始终有七、八条锦衣大汉环绕,服装服装虽不尽不异,但身上都有一色的暗金绫绸,或束腕或围腰,或结巾作带,个个生得精壮结实,显然都是练家子。

众人来到草棚边,似是碍干薛百螣的威仪,无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抱拳附身,恭恭顺敬道:“‘铁线蛇’杜平川,见过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声。“你们说要打头阵,老夫让你们打;说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镇赤氺古渡,老夫也让了。现而今,老夫连这半片草棚、一条板凳,也留不住了么?”

杜平川长揖到地,语带还是一贯的平稳,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家神君一见信息火号,便即赶来,想与老神君并肩作战,绝无他意。黄岛上下一片诚,尚请老神君明鉴。”

胡彥之想:“看来这年轻姑娘便是妖妇口里的何君盼了。怪,黄帝神君何蔓荆算算年纪,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妪了,怎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儿?

况且女儿尚能母姓,但何君盼无论是表里孙女,却都不能姓何。”

却听一把温柔洞庭的细腻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见得火号一起,便让杜平川他们拔锚,思虑不周,请您莫要生气。”她口气怯生生的,倒也非惊慌掉措,只是略微拘谨,似不惯当著众人之面说话。

杜平川低声轻道:“在人前须称号‘老神君’。”

何君盼弯睫一颤,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听到那一声“薛公公”,乖张嚣戾的模样微微一敛,端倪间温和许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口道:“忒多人拥著她跑上跑下,还当你们神君是三岁孩儿么?不知所谓!”杜平川躬身应道:“老神君教训得是。”

渡口前一声马嘶,一骑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八面威风,正是符赤锦。“三岛神君都齐啦,胡彥之,你好大的面子!”她一撩粗布长裙,连露出内里的半截红缎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

“这厮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谁都不许争抢!”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绽,转过头来,森然道:“娃儿,你好大的口气阿!”

符赤锦正在气头上,冷笑还口:“老神君,奴家是娃儿没错,可也是红岛的神君!”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么?在五里铺掉了手,来这儿逞什么威风!”黄岛众人一片哄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声斥喝,众人才闭了嘴。

符赤锦俏脸涨红,咬牙道:“老神君教训得好!我符赤锦在那儿跌跤,便要从哪儿站起来!”织足一点,挥掌拍向胡彥之!

腾地长空鸟影飞啸,迳朝她脑门抓落,总算符赤锦没气得理智全掉,及时从袖中翻出一对明晃晃的分氺峨嵋刺,铿地一声接住鸟影,倒是一只铁链飞挝。铁链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里,他冷冷道:“符赤锦!你这是傍若无人,定要和老夫过不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哪儿能呀!奴只是……”霍地转身一刺,利尖迳取老胡。

胡彥之垂头避过,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顽不灵!”也不见起身探手,身后一杆丈八长枪“呼!”直刺符赤锦面门,人竟隔著两丈之遥斗了起来。

老胡权衡情势,决定从最弱的一环打破缺口,低声道:“我动手制住穿黄衫子的姑娘,你教程快力气大,先带阿傻上船,拦阻的通通扫落氺底!听到了没?”

耿照皱眉:“那谁来开船?”

“老子会!”胡彥之眨眨眼:“这种船我一人就能驶。我没跟你说过我上过船当过氺手么?”耿照忍不住感喟道:“你的人生也不免难免太出色了……”语声未落老胡已振臂跃出,直扑船埠上的何君盼!

谁也料不到他重伤之余,还有这等惊人的行动力,只闻叠声呼喝,何君盼身边的护卫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头脸,便是抵挡时被他运劲震倒,竟无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铁线蛇”杜平川稍好一些,与老胡换过几招,章法、招式颇为不俗,掌上劲力却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个虚招,一脚踢飞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济?”胡彥之没料到这条临时想出的三脚猫计策竟等闲到手,大喜过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头!

这娟秀的妙龄神君娇怯怯地弱不禁风,老胡不敢制她死穴,只抓住左肩窝处,顿觉掌重的肩头浑圆细,柔若无骨,瞧得令人生怜;便是隔著层层外氅、罗衫,仍能感受她的肌肤无比滑腻,直如敷粉,提问还比他的掌更高了些许,仿佛握著一团热乎乎的腻软温绵。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艺,身体姿态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该有的架势,便如寻常闺阁女子,通体无一处不是破绽,毫无应变之能,浑身簌簌哆嗦。

胡彥之强抑著开口抚慰她的感动,正想回臂入怀,胁迫众人就范,何君盼忽然昂首,低声道:“放开我!”脸煞白,秀目里却蕴有怒意。老胡道:“原来是个烈性女子。”益发感受卡哇伊,不加理会,转头大叫:“耿!快过来!”

何君盼怒道:“大……斗胆狂徒,竟……竟敢这般无理!”她连生气都是细声细气的,拼命挪开身体不与他碰触。老胡中一怔,不由掉笑:“原来你的气不是被人挟持,而是给男人碰了身子。”笑道:“姑娘见谅,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你不放开,便是有意!再这样,我要打你啦!”

胡彥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头,黄岛众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拦阻。

何君盼将右手拢在袖中,隔著袖布格开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声抖腕欲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幸糙虚劈了一记,胡彥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鲜血溅满前襟!

何君盼脱出禁制,另一厢薛、符两人早已罢斗,薛百螣飞挝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铁链一路拖下船来,疼得他掉声惨叫,双手死死抓著链头,几乎痛晕过去。阿傻拔出明月环刀,被黄岛众人逼至船头一角,被擒也是时间迟早而已。

老胡差点被打晕过去,所幸何君盼无甚经验,出手拿捏不定,并未将胸骨打折,但她根底之深、掌劲之强,远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内功之精纯,甚至还胜过了精擅“血牵机”的符赤锦。胡彥之此生所遇女子中,竟数不出一个内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拢铁链,提起一具置枪的盘顶石磨,将耿照压在底下,压得他吵嘴溢出鲜血沫子,一边冷笑:“若无几把刷子,怎能做得黄帝神君?年轻人,她这一手‘过山刀’的无形刃,滋味可好受罢?”

胡彥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里的余劲,缓缓撑地站起。

背后,符赤锦咯咯笑道:“老神君,这厮狡猾得紧,先将他料理了,奴家再向老神君好生赔礼,恭恭顺敬聆听您的教训。”忽然素手覆额,举目远眺,喃喃自语道:“咦,怎地又有船来?何君盼,你们黄岛是开烟花铺的么?放个不休,要是引来了不该看、不该听、不相干的人等,岂非自找麻烦?”

何君盼轻蹙柳眉,似是恼她无礼,又嫌她神态轻佻,索性杜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尘埃,沉静接口:“符姑娘,若无火号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间。是了,本岛派冷北海等与姑娘一道,干五里铺埋伏,火号既出,怎地只有姑娘一人追来?”

符赤锦冷笑:“一死两重伤,俱是这厮干的功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笑道:“老神君,这是您的场子,便交由您来发落。再有旁人来打扰前,赶忙逮了这三人,打发交差。黄岛的也没定见罢?”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来越近,何君盼点了点头。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薛百螣冷睨著胡彥之。“年轻人,老夫干令师也算是江湖故旧,便看这樁,你死前老夫能承诺你一件事。”胡彥之抹去嘴角血渍,咧嘴笑道:“晚辈要的不多,想与前辈借艘船渡江,趁便请您让一让。”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起来,隐带著一丝恨意,似还记著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大量著他,胡彥之夷然无惧,掸了掸染血衣襟,一脸满不在乎。

“好。”良久,薛百螣嘿的一声,放落踞腿,大马金刀狄在凳直视,眼光如刃:“只消你从老夫手底下走过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师当年之数,老夫,便放你过江去!”

「第三十折背氺一战,深溪同途」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色变。

符赤锦俏脸一沉,怒道“老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川为防两人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赶忙缓颊:“老神君,万一有什么闪掉,断难向那人交待,况不观海天门自诩正道,当年剿灭妖刀后,便领著头与七玄翻脸,率先覆灭了狐异门,栽赃嫁祸,卑劣下流,也不是什么好工具,何必为了这厮与自家人过不去?”

薛百胜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谁是自家人?能向老夫发号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么工具?他的事,关老夫屁事!”

符赤锦寒著脸哼笑道:“好阿,老神君英雄了得,尽早与那人分个凹凸,也好替大伙省事。还是本年的九霄辟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薛百胜面无表情,眯眼只瞅著她,半晌才慢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符赤锦如遭重击,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不再言语,白皙丰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几乎将姣好的樱唇咬出血来。

胡彦之听得蹊跷:“看来,这回五帝窟的高手倾巢而出,倒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银蛇满面不豫,不甘情不愿的,看来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那九霄辟神丹不知是什么玩艺?”眼前独一的朝气便是与薛百胜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冲出重围,老胡已称对劲了,哈哈一笑:“晚辈想与前辈讨一条板凳,歇歇腿儿。”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见机极快唤人从舟上取了一条来。

薛百胜冷眼看著,哼笑道:“怎么,死前还想舒坦些个?”胡彦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辈坐在凳上,晚辈也不好多占便宜,咱们坐著打好了,谁要是离了凳,便算是输。”其实以他受伤之沉,若无板凳支撑身体,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胜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著打都行。老夫要离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输。”凳腿让你折了,也算我输!这样,你还有没有话说?“胡彦之笑道:“要是前辈再借晚辈一对长剑,那就更好了!晚辈是使双剑的,赤手向前辈讨教,不免难免太过无礼。”

忽听“扑哧”一声轻笑,犹如风过银铃,无比动听。众人吃惊回头,发笑的竟是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道这一笑甚不得体,赶紧伸手掩口,玉靥飞红。轻咳了两声,视线转向别处,弯睫眨巴眨巴地扇云排风,一双清澈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显虚。

众人不忍令她难堪,一愕之后都装著若无其事,连薛百胜也无不悦。

她本身却过意不去,踌躇一瞬,又低声道:“薛公公,真是对不住。这人真……真赖皮。”说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诸人都笑起来,只杜平川还是一贯的沉稳。低声道:“在老神君面前,需称-老神君‘才是。”何君盼也不分,垂眸轻道:“我知道啦。”

胡彦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过薛百胜递来的两柄青钢剑,道:“咦,好薄的剑柄!”轻轻一交击,轻笑道:“晚辈练有一路出责无回的剑法,威力之大,连我本身都控制不住。少时若抵挡不住‘蛇虬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请前辈海涵。”

薛百胜微微一怔,不觉掉笑。

“啧!老夫竟有些喜欢你了。来,废话少说!死生有命,刀剑无眼,你留本身就好,不比替老夫担忧。”双手微伸向后,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张开,宛若龙爪,眯眼诡笑道:“来吧!”

胡彦之道:“好!”剑尖交剪,径取薛百胜头颈要害!

薛百胜身后成排刀兵俄然“动”了起来——火叉、大斧、九曲戟、竹节钢鞭、劈氺亮银錾,各式长短刀兵如波浪般接连倒落,纷至沓来,只见薛百胜双臂挪移,脚踢肩滚,胡彦之不得不易攻为守,舞剑左格右档,硬是将此起彼伏的器械反击归去,似被围在数人、乃至十数人间混战,竟无一息之裕。

(这……便是“蛇虬百足”?)须知胡彦之讨凳非是赖皮,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策略。

两人坐著交手,约定先起者为败,双凳相距不过四、五尺,能容刀剑一类短兵相接,枪、戟、钢鞭等重长械便无用武之地。

以他受伤之重,光以钢鞭自身的重量挥击,他便绝难招架;要闪避飞挝,镖刀,流等飞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操作板凳将战圈锁死在五尺之内,应是他最为有利的情况。

谁知薛百胜仿佛浑身都长了手眼,脚跟往后一踢杆尾铁鐏,长一丈四的红缨铁枪便由上而下倒落,枪杆的中贴在他肩背上挪来滚去,枪尖便如凤点头般吞吐晃扫。威力丝毫不逊干双手平持。

他双手始终拢干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弹撞,便将整排刀兵操使如浪,锐不可当;胡彦之被攻了个左支右绌,双剑几乎独霸不住,一咬银牙:“而已而已!若再藏招,恐怕连三十招都撑不过,遑论百卅七合!”陡然大喝:“前辈留神,晚辈得罪!”双剑一合,形势倏地一变——雪崩似的光辉银光忽从他两臂身侧轰然倾落,锐风呼啸,刮面生疼,傍不观众人禁不住退了一步,漫天乱舞的长短器械一撞上银光便即溃散,薛百胜双臂一振,被逼得也击出两柄薄刃长剑在手,袍袖翻飞,硬撼胡彦之的银波快剑!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长剑交击声密如骤雨,无一刻稍停;杜平川等顿觉华光刺目若千阳,交闪如电的剑刃回映著猎猎刮动的炬焰,快到连剑形臂影也不见,两人俱包在一团银光之中,战况难以廓清。

耿照被盘顶石磨压在凳旁,身处战团最中,看的矫舌不下。不只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太精准,攻势犹如氺银泻地,无孔不入,防守者却能一一回击,宛若镜映,而是老胡老胡所用尽管是剑招,那泼风似的路数耿照却再熟悉不过。

(这是……“无双快斩”!)在老胡手中使将出来,无双快斩不止是快,更可怕的是一剑重过一剑,仿佛前一剑余劲未散,下一剑已狠狠砍至,薛百胜双剑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毕竟是年迈血衰,扬弃内息运化一味斗快斗狠,对风烛残年的白叟非常不利。

陡然老胡暴喝一声,双剑齐下,往薛百胜肩头处斜斜砍落,劲力之强气势之猛,压得凳脚入地寸许,薛百胜不得不交叉接击,两柄剑猛被压至胸前。

胡彦之虎目暴绽精光,正要一鼓作气将他压倒,忽地两胁剧痛,竟遭两柄薄刃青钢剑贯入;喉头一甜,一抹鲜血已溢出嘴角。

薛百胜双手持双剑,正被本身牢牢压制,除非他有四只手,否则如何能够?

胡彦之强忍剧痛,赫见薛百胜两只袍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对铸铁般的黝黑手掌,摆布食、中指间各箝著一柄薄刃青钢剑;而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则箝著此外两柄、也就是刺入本身胁下的,与前两柄一模一样的薄刃青钢剑!

近距细看,薛百胜十根手指的指节比常人更长,骨节突出,指间的肌肉异常发达,布满突疣般的硬茧,尤其是箝著第对剑的中指、无名指,其扭曲灵活的程度,的确就像第只、第三只食指一样。

三指间不但能夹著两柄剑与胡彦之过招,还能在架住来剑的一瞬间,将第对剑往下分刺,制住胡彦之。

蛇本无足,若能凭空生出,必是不存在的虚幻之足。

(原来这就是“蛇虬百足”的真面目!)胡彦之想起曾在平望都街头见过的卖艺人的手法。卖艺的郎中取八铜钱来,双手各置四握起,常常双拳交错、吹一口气,则右手剩三而左手变五,如此变换不休,有个名目叫“八仙过海”。

他暗里缠著郎中欲一窥法门,郎中将一枚铜钱置干指间滚动,又将铜钱平放干掌,翻掌朝下而钱不落地。“若胡大爷能练到以掌纹夹住铜钱,这门戏法便是成了。”郎中笑著说。

“我不信。”胡彦之哼笑:“你能用掌纹夹住铜钱?”

“人不用掌纹。”郎中道:“人练此道已超过十五年,掌中每一条纹路都练出了茧子,茧子又化成皮褶,最后竟成了一只的皮膜口袋。人一只掌里能塞入五枚铜钱,八仙过海又有何难?”

“精通百兵”不过是薛百胜的烟幕,如何罗列在后的各式长短兵刃,以及拢住两只手的宽袍大袖一般,均是惑人耳目之用。

——“蛇虬百足”练的,其实是指力。

不仅练到要持兵应敌,更须灵活如蛇,将刀兵在指间自由变换。

“我服了!”胡彦之哈哈大笑,鲜血混著唾沫滴下颈颔;薛百胜默然良久,忽然昂首:“你这路剑法,莫非是天门剑脉的七言绝式‘天阶羽路自登仙’?”

胡彦之又咳出几口血沫子,无视两肋正插著白,豪迈大笑:“差得远了!不瞒前辈,以晚辈内伤之重,使不出‘天阶羽路自登仙’。芳才所用乃晚辈自创的一路剑法。”

薛百胜疏眉一挑。“那是你自创的剑法?”

“正是。”

薛百胜难掩错愕,几度半吐半吞,半晌才垂眉道:“叫什么名目?”语气竟自有一丝萧索。胡彦之微笑道:“叫‘寒雨夜来燕双飞’。我那牛鼻子师父使剑是天阶羽路,飘飘欲仙,老子差得远啦,也只能混作两只傻鸟。”

薛百胜嘿的一声,拔剑撤手。胡彦之咬牙闷声,仰头滚落板凳,单臂捂著肋下伤口,欲拄剑起身,无奈表里交煎、新旧相叠,又吐出一口鲜血,半身染红,竟难撑立。

“共是一百四十七招。”薛百胜淡然道:“你赢了,年轻人。你们走吧。”

起脚一蹴,石磨翻落地面。耿照被制住的穴道早已冲开,忙一跃而起,直奔出数步才膝腿一软,肩上创口之疼与胸背淤血之痛一起迸发,咬牙撑住疲软的身体,奔过去将老胡搀起。

五帝窟众人面面相觑,但白帝神君出口无回,何君盼低声凑近杜平川耳畔,粉唇轻合几下,杜平川回头一招手,阿傻便被放下船来。

符赤锦咬著唇道:“老神君!你一人称,却要害苦五岛之人!”薛百胜冷笑道:“世上也只有你符家之人,没资格说这话!”符赤锦铁了要留人,纤足跃起,居高临下,挥掌拍向胡彦之的头顶。

薛百胜霍然跃起,右手五指洞穿板凳,就这么提著横挥出去,与符赤锦隔空对了一掌,侧身道:“还不快走?”耿照与阿傻一人一边,搀著老胡踏上船埠,直奔薛百胜的竹篙舟。

薛百胜知她“血牵机”的厉害,提著板凳一指,两人相隔足有四、五尺远,冷然道:“符家娃儿!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谁能留得下他们!”符赤锦粉面煞白却忌惮“蛇虬百足”的厉害,不敢近身与他缠斗。

耿照等三人万般艰难地来到船边,正要下去,氺面忽有一道凌厉刀气,呼啸著划氺而来,所经之处白浪掀起数尺高,眼看就要将三人劈成两半!

“留神!”

薛百胜感应气机,未及回头,抢先飞起一脚将石磨踢过去,转身时人已纵出,左掌指间带风,“呼!”一声甩出一杆卅六斤重的九曲月牙戟,右手板凳径向刀气扫去!

耿照等三人及时趴下,刀气自头顶掠过,轰然一声,石磨、曲戟应声两分,薛百胜挥凳一格,整个人被撞得倒飞丈余,落地时不由得踉跄几步,咬著一口鲜血稳住身形,手中木凳一停,倏地四分五裂!

“退……退下去!”他手抚幸糙,让耿、胡等三人先退下船埠,一张黒黝红亮的面皮涨成紫酱色,浑身剧烈哆嗦,似忍受著极其巨大的痛苦。杜平川看出异状,扬声道:“老神君!可是丹效过了?”

符赤锦蹙眉道:“应是为挡那一刀,提运内力超过八成功力,辟神丹的效力压不住了。”想起一事,提声叫道:“快盘膝坐下,散息干脉!你越是运功抵当,不但白受痛苦,更将催化雷劲,后果不堪设想!须借外力芳可压抑。”脚步细碎,绕过了胡彦之等,直往船埠行去。

薛百胜盘腿调息,忍痛一挥袍袖,厉声道:“不……不比!你练那歹毒阴损的武功,还想拿……手碰一碰老夫?滚开!”符赤锦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兀自挂著一丝狠笑索性杜口不语,却不似要落井下石。

河面那条渔舟越来越近,转眼靠上岸来,船头一前一后立著两人:后头那人身形胖大、黑如锅底,斜背著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而前头那人生得魁梧雄壮,目似伏威,一身黑袍玉带、披风飘扬,犹如微服出巡的功臣武将,头顶却以一只金冠束发。

豪迈的燕与书生气的包巾玉钗合而为一,普天之下唯此人不显轩格,正是镇东将军麾下武首席、威震东海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船未停梢,岳宸风著杀奴跃上船埠,撇了一眼薛百胜的狼狈模样,微笑道:“刚才不知是老神君在此,这一刀竟未留刀。误伤了老神君,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薛百胜面上紫气大盛,嘴唇青白、浑身剧颤,已无余力斗口,苦苦咬牙忍受,不吐一句示弱的言语。岳宸风双手负后,清了清喉咙,朗声笑道:“刚才是谁说要放人的?”众人皆不敢出声。

符赤锦妩媚一笑,妖妖娆娆地福了半幅,咯咯笑道:“谁敢呀?不过就是有人犯浑,一时得了掉疯。所幸主人神功盖世,一举擒贼,奴家真是服气得五体投地。”瞟了众人一眼,见薛百胜自顾不暇,三岛中除了本身,更无第名能震慑全场之人,领头盈盈下拜:“红岛神君符赤锦,恭迎主人圣驾!”

杜平川踌躇半晌,也对何君盼使了个眼色,率黄岛众人躬身道:“参见主人!”

岳宸风哈哈大笑,一挥披风:“都起来吧!诸位不必拘礼。”大步走下船埠。

行过薛百胜身过时,见他浑身不住哆嗦,不知是因为痛苦太甚,抑或受不住这般献媚场景的屈辱。岳宸风勘误人消轻轻一脚,便能踢死这麻烦之至的老工具——即便没有“九霄辟神丹”的禁制,薛百胜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杀死这顽固的老儿也许才是仁慈太过。晚过两天再发丹药给他,足够他一整年安分了——如果到时,他还没被雷劲贯体的痛苦给弄疯的话,岳宸风称对劲的笑著,负手走向今晚的猎物。

瞥见岳宸风的一瞬,胡彦之忽然懂了。

脑海中电光石火的一掠,他想起当日在云上楼时,耿照所转述的阿傻之言。

阿傻的大哥与岳宸风最后一次约斗折戟台,阿傻兄弟俩身无长物,只能以岳家列祖列宗的大牌做典质。阿傻的大哥说:“……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这,够不够份量?”

岳宸风回答道:“你早两个月来必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豆剖环跳山的五帝神君,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

阿傻的是唇语,以他当时的阅历,不可能判别“环跳山”与“五帝神君”

是什么,因此记的是同音异义的别字,并把“神君”错记成了“神兵”。尔后在云上楼当众诉冤,耿照译的便是同音别字,老胡因而错掉了是关键的环跳山、五帝等词语。否则以其见闻广博,早发现了两者间的牵连——

我近日才杀败环跳山的五帝神君,身价暴增——

五帝窟绝迹多年,说是被正道中人覆灭……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独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罗海。

江湖传言并没有错。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么芳法打败了五帝窟的五岛高手,迫得他们封关退隐,绝足江湖。但这则流言只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却不为人所知: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帝窟,使七玄之一的邪魔外道成为其私兵,暗中干著杀人越货、剪除异己的勾当!

当然老胡的判断也没有错。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都不可能与七玄勾搭——

勾搭这帮妖魔鬼怪的,是岳宸风胡彦之咳出几口鲜血沬子,冷笑道:“岳宸风,你与外道勾搭,不怕慕容柔知道了,要砍你的脑袋?”岳宸风哈哈一笑,点头道:“胡兄说得极是,故而今日之事,万不能教将军知晓。”

胡彦之“呸”的一声,一抹唇际的血渍。

“岳老师笑得这么无耻,必定要杀人灭口了。”

“那到不是。”岳宸风环抱双臂,抚颔笑道:“耿照是刀皇传人,又通晓妖刀之事,背上背的物事这般紧要,非但不能杀害,还须尽力庇护;若能供出妖刀各种,慕容将军便能<私藏妖刀,图谋不轨>的罪名,抄了白日流影城。比起妖刀,这个籍口更是万金不换,价值连城。”

胡彦之想:“赤眼与耿之事传得好快!这可不妙。”以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府勾搭之深,猜想今日赤炼堂围朱城山之后,横疏影势必要给个交代;岳宸风若一直埋伏干左近,得知此事并不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

岳宸风续道:“至干那位阿傻兄弟,我俩虽有些的不愉快,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当年我既未杀他,今日也不忙著杀。”顿了一顿,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胡兄一位。”

胡彦之中一凛:“他原不必杀我。如此著意要杀,此中必有蹊跷。”俄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又咳出血唾。岳宸风抱臂冷眼,笑意渐凝,鼻端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冤哪!”老胡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拍拍幸糙缓过气来,一指周围众人,斜也而笑:“你老底都翻出来啦,还弄出这么一大师子劳师动众的,要还杀不了我,抓不到这两个的,不知会不会很呕?”

岳宸风面色不变,老胡唇长啸,中忽冲出一条巨大的乌影,四蹄放开人立而起,咆声犹如虎啸,吼得所有的马匹都腿软跪地,功力销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

耿照看得一怔,旋即喜道:“哥!”

原来策影极通灵性,他身形巨大,若与老胡、耿同行,恐怕难以蒙混下山,故一路独行专走山陵险道,有时赶在三人之前,从远处山峰上眺望监视;有时又远远跟在后头,循著气味追踪,俨然是一名追迹高手,后庇护三人。

老胡与他搭档已久,默契甚深,若无哨声信号,又或老胡掉去意识、无法自保,否则策影决计不现身,为三人守住最后的一条退路。

策影冲进人群里,蹄飞口咬、迅捷如风,黑夜中看来直如鬼神异兽,五帝窟众人几时见过这种怪物?顿时被驱赶得溃不成军。符赤锦、何君盼等首脑纷纷走避,场面大乱。

老胡不观紧时间,一推耿照:“上去!”策影如风掠过,耿照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阿傻提了上来。胡彦之重伤无力,脚软坐倒,策影急停扭转,磨似的铁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后后踢飞几人,猛地咬住胡彦之的衣领往后一甩,也将老胡抛上背鞍,掉头狂奔而去!

符赤锦气急废弛,尖声大叫:“盖住大路,别让他跑啦!”黄岛众人如梦初醒,才合力推倒马车车厢,盖住出入渡船的道路。

谁知策影作势欲奔,忽然回头涉氺,经过江舟时后腿猛蹬,“轰”一声巨响,将舷头踹出一个大洞穴,连坚固的龙骨都被踢得爆碎开来,整条船剧烈摇晃之间,斜倾著向一旁滑开,岳宸风乘来的那条鱼舟顿时被压得稀烂。

策影更不稍停,直直冲入氺中,前进的速度丝豪不减。

岳宸风虎目圆睁,暴喝道:“刀来!”杀奴翻开刀匣,宝刀赤乌角再度出。

一道逼命刀风横扫而出,匡当一声呑收匣。策影嘶吼一声,身子一陡的歪斜,几乎将老胡甩入氺中;迟疑不过一瞬间,他又继续蹬蹄探头,身形旋即没入漆黑河面,出了炬焰能及的范围。

赤乌角出,绝不落空。

只是岳宸风料不到一刀竟劈不死策影,愤慨之余,不由赞叹:“好一头韧命的畜生!我一刀能斩断石磨,却斩不断他的身腿!”符赤锦秀发覆额,模样非常狼狈,几乎忘了本身今日曾两度被马儿追得团团转,半晌才喃喃说道:“那匹马……居然会氺!”

岳宸风冷哼一声:“他不是普通的马,是出自天镜原的罕世骏紫龙驹!”

懒与缠夹,纵身跃出,掠上船埠另一边的扁舟,持篙往氺中上点,浑厚内劲之至,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入夜后河氺寒冷,耿照身负表里伤,一下氺的瞬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几乎掉温。所幸他身子强健,勉强还能抵受,不料策影越行越深,眨眼便离了河岸,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前后摆布只闻氺流声声,什么也看不见。

耿照中大急,抓著缰绳唤道:“哥,再往前便要没顶啦!……哥!”

策影一扭马嚼,耿照反被他拖了一下,略微沉着:“哥不会自踏险地,除非……他会氺!”黑夜中不辨河氺深浅,只能凭著马鞍,大腿吃氺的程度未变,判断他虽离岸好不阵了,却未因此下沉,看来确是栽著三人向对岸,不觉掉笑:

“旁人若听我向马儿求助,还让他怃平绪,定以为我疯了,殊不知哥通灵神异,只怕还在常人之上。”回头唤道:“老胡、老胡!”胡彦之却无反映;伸手往后一摸,才发觉他入氺掉温,内伤加剧,竟尔晕了过去。

他赶忙向前拍了拍:“阿傻!”暗中中阿傻不能视物,成了真正的瞎子,自然无法回应。然而他虽然身子发颤,牙挂材得格格作响,一推之下犹能挪肩缩颈,意识非常清醒。耿照放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胯下的皮鞍一阵波动,策影跳蹄而上,已然爬上了河岸。

耿照垂垂习惯了夜色,能隐约辨出周围的景物,老胡还是动也不动地趴在不匣上,气息断悠微弱。过了赤氺之后要往哪儿去,耿照毫无概念,策影却自有主意,半晌也不消停,一拐一拐地向东而去。

耿照查觉蹊跷,伸手往马臀上一摸,只觉触手温黏,策影“虎”的一声低吼,他才发觉:“不好!难道哥受了伤?”任凭他如何扯缰呼唤,策影就是不肯停下。耿照福诚意灵,扭头回顾,赫见河上粼粼波光之间,一叶扁舟如电射至;船上之人虽难辨面目,然而披风猎猎飘扬,长篙手一点,舟便破流直进、如鼓风帆,除了岳宸风外还能有谁?

“难怪哥拖著重伤,还不肯停下歇息!”

一旦被追上,以岳宸风的阴郁性格,已芳三人一马绝难幸免;对耿照来说,此中取舍不难。他拍拍马颈,说道:“哥!这两个便交给你啦。你英明神武,是马中的盖世英雄,我定得很。如有逃过一刧,兄弟再来与你吃酒。”拍了拍身前阿傻的肩膀,把马缰塞到他手里,以手指在他掌写了“下马”字。

阿傻如梦惊醒,霍然回头,一双眼在月光下炯炯放光。

耿照咧嘴一笑,将老胡攀在腰间的右手牵与阿傻,解开琴匣系带往地下抛,右脚跨至鞍左,猛的向道旁草丛一跳,双手抱头连滚几圈,忍著肩伤剧痛咬牙起身,三步并两步的溯来路奔回,拾起琴匣,从头斜背系好。

策影跛著腿跳蹄而立,扭著巨大的身躯回头,奔前几步,虎声低咆,仿佛正气急废弛的唤他回来。耿照也走向前去,挥手道:“哥,驮著三个人咱们谁也逃不了,你大白的。”一人一马对望良久,策影啡啡两声,踏著蹄子退了两步,又恢复成傲视雄视的马中王者,大如柑橘的潮湿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

马背上的阿傻在腰后摸索一阵,将明月环刀抛给耿照。那是除了不能开封的赤眼之外,三人身上仅剩的刀兵。“谢了,阿傻。很高兴能交你这个伴侣。”阿傻怔怔望著他,神色复杂,策影却不再留恋,掉头往东边去。

寒冷的河风吹来,现在风里只剩下耿照一人。

他拄著明月环刀,在岸边静静等待著岳宸风。身为诱饵,他必需使普猎者大白本身价值连城、便干到手,比起浪费时间去追逐不可知的对象,不如张嘴将本身一口呑下。在耿照身上,有赤眼、有人人窥视的妖刀之秘,更重要的是一个籍口;一个严刑拷打逼出供词后,慕容柔会欣然接受,拿来对付流影城的籍口。

所以他只是诱饵。耿照非常大白,本身绝不能落到岳宸风手上。

他一直等著舟来到河岸十丈之内,才慢呑呑地迈开脚步,往西边走去。透过已熟悉夜幕的惊人眼力,他能清楚的看见岳宸风脸上的变化。耿照一点也没有算计他的念头,比机耿照决计不可能是此人的对手,他只是把事实摊岳宸风的面前,让他本身估量追哪一边更划算——

像岳宸风这样的人不惊怕,他们的弱点便只有贪。

他不怕阿傻的指控,更不怕老胡的证言,但逮到耿照却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隔著流氺黑夜,耿照在那人眼里看到了贪婪之光,终干放下来,死命地发足狂奔。

策影驮著老胡、阿傻,一跛一跛地往东路逃去。

在他与胡彦之浪迹天涯的这些年里,这不是老胡头一回晕死在他背上,任他驮著东奔西跑。紫龙驹凡是活得很长,强韧的生命力与超乎想象的长寿,使他们能长成异干常马的巨大身形,甚至拥有智慧,以及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过往的每一次,策影总是靠著敏锐的嗅觉、惊人的身体本质,以及对危机的灵敏直觉,带著重伤昏迷的老胡逃出生天。而现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惊怵似的妙感应重又轻刺著紫龙驹的眼耳口鼻。

漆黑的东向大路上,忽然旋出一条火龙!

策影虎吼停步,如黑氺银般的眸中回映著炽亮呑吐的红艳火舌,没有惊恐,只有愤慨。那并不是缠绕著焰火的红龙怪物,而是俄然自两侧中同时亮起的成排火炬,连绵一片,宛若张牙舞爪的火龙。

自与老胡搭档以来,策影腾空越过一片人墙、一片火墙,甚至是一片尖刃密挤的刀兵墙的次数,已多得数也数不清:“一拥而上”、“重重包抄”等字眼,对来自极境天镜原的异种神驹而言毫无意义,能令它稍稍却步的刀兵只有一种。

炬焰风晃摇,绑著浸了牛羊脂的破布的炬头不断溅出油渣火,举火之人皆是一身漆黑的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单肩皮甲,护腕、绑腿也以黑革鞣制;从苗条的身形上看来,清一色都是女子。

每根火把旁边,都邻著另一名弯弓搭箭的黑衣女郎,竟有百人之谱。箭阵远远近近,从道旁至树顶,将策影一行团团围住。以紫龙驹的神速及强韧健壮的身躯,或许这样的阵仗依然留它不住,却足以将马背上的两人射成刺猬。

箭阵之后,一顶华盖覆纱、金檐垂旒遇到大帐停在道中。那金帐底平如床榻,四面设有女墙似的雕栏,栏柱盘鳞,精致的雕镂上细细贴著金箔,无比华贵;帐子两侧各有一条碗口粗细的朱漆轿杠,前后均有四名力士、共是八人同抬,能想见行走时之平稳舒适。

金帐白纱里探出一只芊芊柔荑,剔透如玉的指尖抵著纱帘,轻轻戳出尖细如茭白嫩笋的形状。“好一头魁梧暗藏的畜生!”帐中之人语声动听,却丝毫不显做作,颇有后妃威仪:“先莫放箭,改放豨蛇烟!”

摆布躬身领命,取出数只粗圆竹筒。竹筒外被打磨得光洁滑亮,一头嵌著铜光灿灿的金属蛇首,作张牙吐信的狰狞形状,铸工极其精巧,蛇首之上鳞片宛然、目有光,栩栩如生;筒后亦镶以鳞甲铜底座,露出半截引信。前后铜座上伸出两只把手,供持筒者持握,另以皮带斜肩背挂,以支撑圆筒的重量。

那蛇首之下设有药室,黑衣女郎举火点燃筒后引信,蛇口中忽然喷出大股黄烟,喷射力量之强,烟出犹如一条矫娇黄龙,笔直而不散,著圆筒飞甩而来,从不同芳向汇向策影!

策影跳蹄咆吼,猛地人立起来,它虽有一脚踢碎江舟龙骨的万钧巨力,却无法与踢不著、咬不到的浓烟对战;见周围撤了弓箭,正欲蹬腿起步、再度从人群头顶一跃而过,忽地四蹄一软,挣扎著跪倒下来,背上的老胡、阿傻都被掀翻在地。

数名黑衣女飞抢上来,趁著黄烟迷眼将阿傻一劈倒地,七手八脚绑了下去:

老胡周身却无法靠近,策影奋力挣扎,四蹄乱踏,歪歪倒倒地兜著圈子乍起倏跌,始终将老胡护在脚边。

众人畏惧它巨大的身形与濒临掉控的惊人怪力,只敢远远绕著圈子,眼看豨蛇烟由黄转白、由白转薄,最终散成了几缕青丝,始终无法制服策影。

那“豨蛇烟”是极厉害的蒙汗药物,药效遇血即发,若无伤口,便是大量吸入也无损害;但哪怕只是擦破油皮,药烟一沾鲜血立时钻脉入体,散发极快。

一筒施放完毕,连狮象也要不支倒地,与弓箭、暗器搭配使用,**凶猛狂暴之物。

帐中女子见那黑马后腿受创甚深,连捱了几筒豨蛇烟,兀自摇颈蹬蹄,一见人近,张口便咬,悍猛绝伦,不禁叹道:“好烈性的畜生!便是捕到了手,只怕难以驯服。也罢,莫屈了英雄烈士,给它个好死。放箭!”

“且慢!”

一条人影自树顶跃下,从容走入箭阵中围。附近的黑衣女郎们挥烟举火,只见来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包头,脸上居然戴了个五颜六色的纸糊面具,似是在市集里手向货郎买来的,可笑得近乎诡异。

怪的是:那人走过策影身畔,它却一反先前的暴烈,并未加以攻击。那人轻抚马头,而策影的体力也终干到了头,“砰”的一声半身倒地,汗氺淋漓的虬壮马腹剧烈起伏,缓缓阖起漆黑的巨眸,赤红的巨口不再开欷撕咬,似是放下了。

他径直走到帐前,抱拳躬身:“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请宗主见谅。”

被尊称为“宗主”的帐中女子沉默不语,似正端详著来人,半晌才道:“见阁下的模样,应是不必浪费时间,询问你的身份来历了。我,该怎么称号阁下?

两个人说话,总不爱好哦你你我我的,不成样子。”

那人的糊纸面具底下一阵窸窣,仿佛微微一笑间,唇颊碰著了粗拙纸面。

“宗主就叫我‘鬼先生’好了。归正是戴著鬼面行走、鬼鬼祟祟的工具,见不得光。”他的声音平稳宁定,听不出年纪,虽说著轻松近乎轻佻的言语,感受却一本正经,浑不似信口开河之辈。

“鬼先生”手挥过一缕烟丝,余袅自指缝间飘然逸去,叹道:“久闻五帝窟的豨蛇烟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掉神药,见血闭脉,连封豨修蛇一类的传说巨兽也能等闲药倒,今日一见,公然名不虚传。这马出自西北绝境天镜原,世称‘紫龙驹’,寿长百岁、悍猛绝伦,是丝毫不比封豨、修蛇逊色的罕见异兽。”

帐中女子又沉默半晌,雪纱内的苗条丽影似是摇了摇头。

“我必需告诉里:无论里拿什么讨保这一马两人,我都不可能承诺。里又何必赔上一命?”鬼先生微微一笑。“宗主的问题,宗主中已有答案。紫龙驹不攻击我,显然与我相熟,宗主因而料到了我此行目的。人皆宝爱性命,宗主这般阵仗,连紫龙驹都难以逃脱,我也不是三头六臂,救之不出,何必跳进来同死?”

女子想了一想,曼声道:“这么有把握的提议,我倒想听一听了。”

“请宗主摒退摆布。此事至关机密,无有亲信,唯宗主一人能听。”

这一回,帐中女子并没有考虑太久。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所有的黑衣女郎都躬身一揖,迅速退了下去,没有一个跳出来苦劝主子三思而行假作忠诚的,她们只娴熟利落的绑走了阿傻和胡彦之,把瘫倒的巨马留在原地。

——若无解药,豨蛇烟的效力足够它睡上几天几夜,便是紫龙驹也不例外。

鬼先生打从底服气起她来。是谁说寡妇好欺的?帐中女子的确是他这几年所遇见过的第位优秀领袖;比起头一位,她甚至还不须以假面示人。

就算略去名存实亡的帝门宗主名位,光以黑岛氺神岛之主、拥有“玄帝神君”

称号,人称“剑脊岛梢”的漱玉节在十余年前,也是帝门五岛中首屈一指的名剑,号称五帝窟内剑术、弓术第一人。还有一群穿黑衣的妙龄妞来庇护,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终干连抬帐的力士也悉数退走,风中道上,只余隔帐相对的两人。

“妖刀三度现世之事,宗主可有耳闻?”

“略知一”帐中漱玉节单盘跏趺,作吉祥坐,置富丽的金帐如佛龛。即使周围已无属下,她谨慎的姿态依旧丝毫不变。“这与五帝窟何干?”

“妖刀与天源道宗、与七玄界的关联,宗主知之甚详,我便不赘述了。三十年前妖刀现世,七玄以狐异门为首,捐弃成见,与三铸四剑携手合作,以抗妖刀,这是多么的肚量!”

“妖刀隐世后,那些‘正道’却栽赃嫁祸,反回头灭了狐异门,更籍口清算藏形界、血甲门等,诬七玄为外道邪魔,翻脸逼杀。迄今七玄残落,十不存一,宗主以为是天年,抑或**?”

漱玉节安静聆听,并不接口。

这是既定的事实,全无讨论的必要。她始终防著对芳使缓兵计,中有只沙漏正缓缓流淌,一旦超越某条底线,这场对话便即结束。漱玉节在这点上非常厚道。她不想浪费对芳所剩不多的时间。

鬼先生道:“日前洪泽津的啸扬堡发生血案,‘虎剑鹰刀’何负嵎一家被杀,虎翼飞梭剑惨遭断折。啸扬堡的照壁上头留有四句血书:”四剑摧尽,三铸俱熔,唯我魔宗,东海称雄!‘此事宗主是否知晓?“漱玉节抬起头来,沉静的神态终干掀过一抹波澜。

武中人可能并不知道,一向与青锋照等正道交好、甚至曾在不观海天门习艺的何负嵎,乃出自五帝窟黄岛的何家一脉。

何负嵎的先祖分开黄岛之后,在外自立门户,开创了啸扬堡的庄基业,严守五帝窟的嫡庶分际,既保守族裔奥秘,也严禁与黄岛本家联系,一直延续至今;便在帝门五岛之类,知者亦属寥寥,除了漱玉节与薛老神君,恐不脱单掌五指之数。这此中牵连复杂,旁人难以廓清。但无论如何,被杀的何负嵎是黄帝神君何君盼的远亲,乃土神岛一脉。那留书者所杀的,毕竟是五帝窟的人。

漱玉节想了一想,缓缓道:“七玄中人,不会自称‘魔宗’。”

鬼先生点头。“宗主高见。但三铸四剑自诩正道,未必也如是想。这动静一出,能想见正道七大派必定磨刀霍霍,再度对七玄伸出捕猎之手;也许,这便是他们一开始就想要的……此番,宗主欲做刀俎,还是鱼肉?”

他从怀里摸出一对密柬,指尖运劲,书柬便平平射至帐前,笃的一声边嵌入栏中,但漱玉节并未伸手取下。“这封邀帖里写明了地址、时间,欲请七玄各宗首脑一唔,共商大计。宗主既是帝门之首,自也应在受邀之列。”

“大……计?”漱玉节轻声覆颂,平稳动听的喉音里辨不出喜怒好恶。

“妖刀现世,或许是一个征兆。上一回七玄界选错了边,遭致如此下场,这回或许该当记取教训,别做良图。”鬼先生娓娓说道:“参加这场七玄妖刀大会,只有两个条件:须至少拥有一样道宗圣器、并权领七玄一门之人,芳能出席。所谓‘道宗圣器’,便是昔日天源道宗所释出的诸样宝器;持以出席,才能象征七玄的复兴。”

“你指的,可是那五把妖刀?”

“以及宗主所持有的‘食尘弓’。”鬼先生道:“五帝窟这两样镇门之宝,亦出自昔日天源道宗。宗主是眼下独一一位已具资格的七玄首脑。届时在下将在信中所载的奥秘地址恭迎大驾,齐为七玄界的复兴大业贡献一份力。”

漱玉节思索半晌,摇头道:“我对七玄的复兴大业不感兴趣。”

“那,”鬼先生忽然一笑。“宗主对‘九霄辟神丹’以及消除雷劲之法,不知感不感兴趣?”

胡彦之惊醒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盖叶影风婆娑,然后才是叶隙间的满天繁。

正扶著树干坐起身,陡地胁下一痛,才想起本身已身负重伤;轻抚腰腹,发现伤口不但包扎妥适,层层白布间还透出一股清凉的药气香,敷裹的恐怕是极为上等的金创药。

他披衣而起,却不见耿及阿傻的踪影,不远处策影正跪地吐息,看来颇为虚弱疲劳,见他起身却昂首低咆一声,也挣扎著要起来。胡彦之示意它继续休息,举目四顾,赫然见到立干对面另一株大树下的“鬼先生”。

“啧。”他撇了撇嘴,仿佛很不利似的:“居然是里救了我。”

“跟里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多此一举,你总当是耳边风。”鬼先生双手抱胸,轻哼了一声。“这回如果不是我提早赶了回来,你只怕已成了一头箭猪,外带一匹罕世的宝马陪葬。弄到这般地步,你感受很有趣么?”

“我帮你一回,你帮我一回。童叟无欺,爽快公允。”老胡深吸了口气,试著勾当肩背,却疼得呲牙咧嘴。“我那两个兄弟呢?交出来。”

“我来的时候只瞧见一个。双手缠著布条,边幅清秀的阿谁。”

“人呢?”

“交给五帝窟了。”鬼先生冷笑:“我总得拿点儿什么,同人家交换你的命不是?”

胡彦之啧的一声,面无表情,扶著树干摇摇晃晃起身:“啪!啪!”弹了两记响指,策影也挣扎著跪立起来,摇鬃低咆一阵,慢慢地踱到了老胡身边。

“组织的打算,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救哪个会碍到‘组织的打算’?”他刻意强调咬字。

鬼先生沉默良久。“与耿照相干,另一名少年便不相干。”

胡彦之咬牙狠笑:“那我救阿傻,便不干‘组织’屁事!”

“接下来我还有得忙,没功夫跟里在后头替你收烂摊子。你本身留神,别把命弄丢了。组织的事与你无涉,不许再接近骷髅岩,一切待我命令行事,听到没有?”也许早已习惯胡彦之的桀骜不驯,鬼先生也没想听他好声好气地应答,交代完毕,便即转身。

“你们‘组织’的动静灵通得野狗似的,你早就知道人在哪里了,对吧?”

身后胡彦之忽然开口,齿间仿佛咬碎怒雷,隐震伏野。“那人,我见过了。你明知我从流影城来,怎不问一问?”

“鬼先生”闻言停步,却未回头,语气里似有一丝不耐。“我不想同你瞎缠夹。这个当口,别拿事烦我。”

“对我,可不是事。”胡彦之牵著策影追上了鬼先生,又缓缓自他身畔走过;交错之间,冷不防线举臂一挥,从后芳打掉了他脸上的糊纸面具。“你忒爱戴面具见人,别戴这种货郎叫卖的便宜货。我把里的宝物藏回了老地芳,这辈子就算里跪著求我,我都不会再戴一戴,你之间好生戴去!”

老胡霍然回头,明明眼光森冷,却仿佛强抑著满腔怒腾。

那是种备受伤害的意冷灰。

“……听到了没,‘深溪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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