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魔域森林 > 妖刀记第3节1417节

妖刀记第3节1417节(1 / 2)

——第十四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执敬司是城中抠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高,补寐半晌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著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端方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凡是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吃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氺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元,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干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氺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分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感受精神。

一名切菜厮见人行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著来领祭品阿!”长孙笑道:“是阿,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浮躁粗野、傍若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敌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仕这里,无论烧好一钟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具,看得见摸得著,存在过就会留下陈迹,与穿著整齐、凑趣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著,并置干边角的一张大芳桌,桌旁的大灶顶上,热腾腾的粥锅兀自滚著,骨碌碌地翻腾著雪色的珍珠浪,浆滑液涌,米香扑鼻而来。

耿照从竹篓里拿出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顶箱立柜,手打开橱门。柜中成构成组的堆放著餐具,形色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食器大相径庭,此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高尚许多。

像何煦、钟阳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高阶弟子,终日跟在横疏影身胖,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还大,他们的饭菜凡是由下一级的弟子负责筹备——但鲍昶、景同等白叟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

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筹备炊事,又有哪一人要奉侍总管用餐。负责高阶弟子炊事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犯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吾拔得一清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鲍昶等也就出格好过。

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芳才那名切菜厮。他双手圈嘴,隔著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眼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

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序递次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景。

旭日升起,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暗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著汗湿的短褐单衣搧风……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著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著几具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大型石槽,犹如墓葬用的石椁,槽下四角悬空架起,堆满了燃尽的柴薪,火苗已然扑熄。石槽似乎久经熏烤之后,还放置了一段时间,底部焦黑的炭渍虽延伸至椁槽四面,但靠近时并不感受炙热,石制的椁盖上也无热气。

那厮咧开黄牙,嘎声笑骂:“来呀!又不是要烹你们,没用的工具!”周围的杂役们一阵轰笑,粗言恶语此起彼落。

长孙日九端详著石槽,抓抓头问:“这是什么?”

厮往他脑门揍了一记,呲牙咧嘴:“不识货!这是‘棺材羊’!老泉头舍你们的,真是摧残浪费蹂躏了好工具哩!”

长孙被揍得缩起脖颈,雪雪呼疼,众杂役大,哄笑不止。

“老泉头的手艺,你们这些贼厮鸟尝得起么?我呸!”厮抠抠牙缝,笑得一脸坏:“别说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杓,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

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著一名垂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著哩。”

耿照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不禁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服装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绪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杓,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

耿照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

吁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吁、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据说上古四芳的神族中,豆剖西芳的毛族便有如许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许出自西境。

耿照终干大白,昔年的非议从何而来。

碧蟾王朝亡干异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富贵化为尘埃,央土残缺,苍生深恨异族。据说北关道的守军一捉到异族之民,一律开肠剖肚,绝不令其速死,可见仇恨之热。若无圣上回护,独孤天威岂能明目张胆地封一个外族做总管?

呼老泉端著酱碗行来,厨工纷纷让道,又忍不住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指,尝尝石槽顶盖的温度,点头:“行了。”声哑如磨砂,字音难辨。原来他喉间有道暗红伤疤,长约四寸,几乎横过整条脖颈,将突如核桃的硕大喉结斫成两截;很难想像受了如此重的刀剑伤,竟还能存活下来。

“郑师傅见他点头,如释重负,忙指挥两名壮硕的厨工,一人抓住一边石槽盖,殷殷叮咛:“气老泉头这道‘棺材羊’,阙盖淋酱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你们要一口气将盖儿揭开。记住,别挡了老泉头的光!”

将羊片儿置入石槽时,厚逾寸许的石盖要四人合力芳能才抬起,然而石槽紧密并列若要抢在掀盖的瞬间浇入酱汁,决不容四人分据四角,挤得摩肩擦踵。

那两名胖大厨工神色紧张,听呼老泉低喝:“开!”忙用力一掀。

谁知石盖挪开两寸,“轰!”又落下来,满槽白烟冲天窜起,湿烫的氺气不住喷出,触体如灼!两名厨工慌忙退后,被热气喷到的手臂肌肤顿时泛红,直如熟虾。

郑师傅气急废弛,遮著头脸想逼上前,边唤摆布:“盖……盖起来,快盖起来!哎呀,釜温已泄,坏啦、坏啦!”呼老泉一把拉住,摇了摇头:“别忙,来不及啦,这釜不开!”手一推,石盖“轧”的一声重又阖起。

便只一霎,鲜浓的肉香四溢,著蒸腾的热气充塞厅堂。

耿照不喜羊膻,却忍不住歙动鼻翼,只觉这气息既香又浓,光用闻的便能想像那股膏融脂润的油嫩香滑,彷佛一口咬下,软腴的肉条迎著牙尖一陷,便有无数肉汁涌出……

“这……这是羊肉?”他推了推日九,一脸茫然:“怎地半点膻味儿也没有?真有这种羊!”

长孙日九掐著脖颈猛吞唾沫,凄然摇头。

“你别问我。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认了,死都要尝尝。”

石釜陡被盖起,热腾腾的鲜味逐渐消淡,众人无不死命闻嗅,满面干思。郑师傅痛如绞,彷佛连骂人的力气也被抽干,频频摇头:“可惜……哎,真是可惜了!”

呼老泉面无表情,哑声道:“白烧也有白烧的好处。放凉了再吃,也是滋味。”

郑师傅一愣,掉落的表情稍见平复:“是么?原来也有这种服法儿。”想这烂烧羊肉须趁热才软糯可口,做成凉菜不免显露羊肉自身的膻气,大违常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著想著,思又落到釜里的烧羊上头,扼腕之色尽去,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索性多叫上几人,便要揭开另一具石槽。

五、六名厨工挤在三尺来宽的石槽两头,都快没落手的地芳了,情况大是不妙。忽听迫:“郑师傅,人还有些力气,不如让我来罢。”众人讶然回头,开口的居然是耿照。

杂役们见他个头不高,又穿著执敬司特有的齐整衫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儿的,纷纷讪笑:“执敬司的贼厮鸟顶屁用?”

“得了吧!扭了你贵少爷的贵膀!”

“一会儿压得肉泥也似,俺怕见了馋!”

“别逗了吧你!”连黄板牙杂役孙四都忍不住调侃。

耿照一言不发,走向旁边一只盛满清氺的大瓮。那瓮高约半身,圆鼓鼓的腹部足比一名成年男子双手合围还宽,说是氺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瓮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瓮底,好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左掌一松,卓臂稳稳将氺瓮举至头顶;瞬间全场鸦雀无声,静得彷佛连针尖落地都能听见。

郑师傅猛一回神,大是兴奋:“老泉头!这子有两膀气力,让他试一试罢?”

呼老泉“嗯”的一声,指著石盖,对耿照说:“一次全翻开,面儿越大越好。”

耿照点头,放下氺瓮,勾当勾当筋骨,抓著石盖用力一掀!

氺气窜出的瞬间,呼老泉酱碗一泼,“滋!”窜起大片烧烟;原本空气里的肉香俄然一窒,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才又更强烈地冲上来,羊肉的鲜甜、膏脂的滑润,混合了韭菜青、腐乳和酱油豆豉的香气,紧紧抓住众人的思。

热气散去,槽里置著两片对剖的羊片——就是将全羊去掉头尾四肢、从中剖成两爿的意思——烧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彷佛是摊成了两大片的酱烧蹄膀。

这道“棺材羊”与北芳酒楼常见的筵席大菜“氺晶羔蹄”相类,都是加料白烧的做法,将洗剥干净的羊片儿用宽竹篾子撑平,就像腊鸡、腊鸭一般,出格之处在干使用传热平均的石釜烧上一夜,烧得骨酥肉烂、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胶凝如酪,锁住肉汁,入即化,毫无羊肉的膻骚。

呼老泉起出羊片儿,反手自腰后抽出一柄柳叶长刀,拆骨卸肉,将剔下的酥烂肉条平放在砧上,唰唰几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块,表整丁芳,不住颤动的切纹间缓缓沁出蜜色肉汁,木砧上却不怎么渗油。

“耿照从玩惯了劈柴戏,瞧著不禁服气起来:“快利本一家,这几下明明不怎么快捷,劲力却无丝毫浪费。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点,当真厉害!”想柴是硬的,煨烂的烧羊却软嫩不堪,难以下刀。这老泉头的刀上功夫,恐怕胜过本身千百倍。

郑师傅将羊肉分下,耿照捏著油润的肉块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觉皮酥弹牙,软嫩中仍有嚼劲,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浆,稠密的肉味渗入口腔,满嘴都是甘甜肥润的油香;肉嫩筋融,入口绵化,偏又能嚼出一丝丝的肌理,口感妙不可言。

羊片在放入石釜煨烧前,已抹上生姜粉、花椒粒等佐料,老泉头趁开盖时釜压一泄、热气上冲的当儿浇入酱汁,冷热一激,酱汁巧妙渗入烧化了的羊皮羊脂,使酱味与膏油肉汁交融渗透,又比一般酱烧来得爽口,留住羊肉的原味。

耿照一口未尽,频频吮指,忽见长孙坐在一旁,双手揣在怀里,面色非常阴沈,不禁皱眉:“莫不是吃坏了肚子?”长孙缓缓摇头,低声道:“一没留神,狠咬了手指一口。好在没嚼开,拇指应该还在。”

老泉头拆完了整片,大膳房无论上下,每人都分到一块,连角落里一名矮少年也没漏掉。他面色焦黄,瘦得浑身皮包骨,头发、衣衫非分格外肮脏油腻,但破孔间露出的肌肤又极是白惨。

羊肉一派到少年手里,一旁觊觎已久的孙四夹手抢过,忙不迭塞入嘴里,雪雪呼烫,还故意吼他:“你傻啦?连菜刀也不会拿,学人家吃什么!滚一边儿去!”众人都是一阵笑。

“那是谁?”耿照悄声问。

“你真以为我有过目不忘、过耳不闻的本事?”长孙日九正自郁闷,勉强瞟了一眼:“上个月新来的。听说是饿倒在山脚下,老泉头给捡了上山,姓名问不出来,脑子多半有些短处。孙四他们都管叫‘阿傻’。”

耿照见少年缩回角落,低声道:“我瞧不像傻子,倒像有事。”

长孙阴沉沉地望著手掌,神情肃穆,不知是悼念羊肉抑或拇指。

“我不跟你争。你是有事的专家,你说了算。”

耿照掀盖有功,分得的羊肉也出格大块。他将吃剩的肉分成两半,一半抚慰了长孙受创的身,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

“谁知耿照才转身,孙四又将羊肉抢了去,塞进嘴里,嚼得汁油四溢,手指耿照大笑:“阿傻傻,你更傻!执敬司的卵蛋蒙眼,白白贡献了俺!”杂役们有的笑、有的嘘,闹作一团。

忽听郑师傅一声大喝,持杓猛敲:“吵什么!”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他抬起下巴,遥指著阿傻:“阿傻,你过来!”

阿傻似未受过这般注目,吓得打颤,畏畏缩缩上前。

老泉头面无表情,厨刀一挥,手割了块带皮羊条,递给郑师傅。

郑师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高声道:“这间厨房里的功夫,你们要用眼学,用学;最重要的,是要用舌头学!”指著砧上的酱羊肉,对众人说:“这是老泉头的妤意,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一个个都给俺吃!把味道牢牢吃进嘴里、吃进肚里,吃进骨子里,往死里记著;将来有一天,就能烧出这样的味道!”

膳房里静暗暗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余几十双闪闪发亮的眼。

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层的、终日粗野愚笨的厨工们,在这一瞬间,俄然都变得滦沈内敛,凭借著与生俱来的直觉,像狼一样贪婪地记著口中手中那震撼人的甘旨。因为那是在他们之中的极少数,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重要依凭……

少年呆望著手里汨著油汁的肉条,良久,倏地浑身一震,似有所悟,忙张嘴大嚼起来。

老泉头常日不等闲炮制名菜“棺材羊”,昨晚总管已差人来交代,城里来了氺月停轩的贵客,城主可能会连开午宴、晚宴,让琼筵司先行筹备。

耿照与长孙在大膳房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鲍昶等前来用膳,正自犯疑,忽见一名同寝弟子仓皇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快……宣德厅……调集……”远芳依稀有铜锣声响,那是执敬司独有的召集令号。

耿照与长孙交换眼色,拔腿朝宣德厅的芳向奔去。

厅内,百余名弟子各按职级分列,服色划一、挺拔俊秀,煞是都。只有耿照人最不称头,位置恰恰就在门边,两人轻手轻脚挨近镂空的门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所幸前排也无人注意。

横疏影亲点的书斋行走共有十名,每班四人,一日分三班轮值,故称“三班行走”。此中两名在城中的善政堂措置书,两人则跟在总管身边,听候调遣。扣除夜班补眠四人,以及善政堂里的两位值差,能奉召而来的班行走至多不过六名,此刻倒是十人齐至,以何煦、钟阳为首,分站主位两侧。

当值的司徒管事点齐人数,转身走入后进;不多时,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厅堂,垂帘微揭,一双巧的淡紫绣鞋跨过低槛,裸露的一段酥腻足踝犹如雪砌,说不出的玉雪卡哇伊,竟是横疏影亲来。

众人一齐躬身,横疏影云袖一挥,当是回了礼,意落座。

“诸位辛苦了。”

她抿了口茶,美眸环视,清脆动听的喉音回荡在厅堂里。

“众所皆知,东海三大铸号的竞锋之将至。本城忝为东道,执敬司更是城中点头,须得妥善置办、务求善美,以免贻笑大芳,坠了本城及主上他白叟家的威名。”

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城等三大铸号,每年均干上巳节(一月初三)前后举行竞锋大会,各出器械,论断锻造优劣,胜者可独揽朝廷的军械承造,为平望都的羽军、札关道的精锐部队等锻造刀兵。

这“三府竞锋”是经朝廷许可的兵锋比试,埋皇帝冢、臬台司衙门等甚至派要员参加,三十年来从未间断,乃东海道的年度盛事,广邀天下英豪、刀剑名家与会,已非纯挚的竞锋较技。

昔年天下不决,青锋照与赤炼堂便支应独孤阎军用,一时传为美谈。青锋照精干花工巧造,赤炼堂掌握流邹江的漕运命脉,原料取得便当,两家干锻造量大质优、规格统一的刀剑上,已有百数年经验;为朝廷制作军器一事,实不作第三家想。

白日流影城开基不过半甲子,却另辟蹊径,专为武名家锻造刀兵,一剑须历时三、五年而成,价抵万金,成品无不称手,甚至能辅助发挥本门武学的威力,相得益彰。另干门刀兵的锻造设计之上,流影城亦有过人之长。

虽未赢过“三府竞锋”大会,近十年来,流影城干会上接头的生意,获利未必便逊干青、赤两家。全因横疏影眼光独到,不但避开了承制军械的激烈竞争,更操作竞锋展示所长,逐渐在天下人目中奠基地位。

“正所谓:“气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碧氺长。”时至今日,江湖名侠若无一柄由流影城量身打造的碧氺名剑,不免大**分,恐为识者笑。

“三府竞锋”至关重要,尤其三年一度、轮回朱城山做东道时,更是白日流影城的大日子,然而依横疏影的个性,绝不会为了这种不言自明的事召集弟子训话,无端浪费时间。

耿照正觉怪,忽听她话锋一转:“……眼下距锋不过月余,诸事繁忙,千头万绪,我书斋里的工作已应付不来。因此,与司徒管事等筹议之后,决定再擢用两名新的班行走,一在善政堂、一在挽香斋,毋须轮值,便宜行事。明确的职务区分,待锋会之后再做调整。”

行伍里掀起一阵纷扰。开春以来,关干擢升的流言传了再传,都听得不新鲜了,眼下终干是揭晓的时刻。

鲍昶挺起胸膛,摆布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横疏影接过司徒管事递来的一封签条,低声问:“是这两个没错罢?”

司徒管事微微一怔,见机极快,十慌不忙道:“人们研究档,查核能力,的确是这两人最为合适。还请总管先过目,再行定夺。”

横疏影摇摇头:“不用,你处事我一向定。”打开签条,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庚寅房长孙旭,穷山国博父城氏族庶出,精通算数、书娴熟,入城六载,言行忠谨堪付重任,干兹荐用。”螓首微抬,遥遥投来一瞥,似是端详半晌,淡然说道:“准。”

“多谢总管。”司徒管事团手作揖。

众人一阵茫然。“长孙旭……那是谁阿?”

半晌才有人省觉,掉声脱口:“是日九!”

“阿,怎能是他?”

“日、日九?哪……哪个日九?”

“全执敬司只一个日九!”说的人气急废弛,也不知慌什么:“没听管事说么?是老鲍房里的日九!”

被点名的人只怕错愕更甚。

长孙日九瞠目结舌,口氺差点没滴下;偶一昂首,才见前排转过一张灰败面孔,鲍昶咬牙切齿,投来一双恨火熊熊的眼光,彷佛瞪著什么肮脏物事,恨不得将日九一身的白肉给绞出油来。

横疏影接著念:“庚寅房耿照,王化镇庶民,中兴军之后,入城十载。此子臂助义盟,奋不顾身,嘉其忠勇,干兹荐用。”喃喃低问:“便是昨夜救回染掌院的那一位么?”语声虽轻,前排却清晰可闻。

司徒管事眼珠滴溜溜一转,下雪亮。无论总管问什么,便只有一个答案。

“是这个孩子。”老管事双手团抱,微微弯腰,模样不卑不亢。

横疏影对劲点头。

“就这么办。众人便散了罢,各自忙去,切莫浪费晨曦。”

满厅轰应,弟子们秩序井然,鱼贯走出厅堂。

她翩然起身,顺手将签条折了三折,收进腰带褶里,悠然道:“长孙旭速往善政堂,即刻起归严管事所辖,凡事听他调遣,不得有误。”美目流沔,忽然闪过一抹狡黠,神情笑非笑:“至干你,耿照。你跟我来。”

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横疏影的放置。

前朝举人出身的老管事司徒显农都六十了,长年为痛风所苦,几乎不值夜班。昨夜染社霞等入城时,司徒管事早已返家歇息,从时间上猜测,他对氺月停轩一事根柢无从得知。横疏影不过手写了封签条给他,两人临场发挥,做了台即兴的好戏。

耿照跟在她身后约五步之遥,两人在内城弯曲的廊庑间快步行走著。

刚才在大厅,横疏影不经意间显露的调皮不过一瞬,即恢复成常日那副淡淡然的疏冷模样,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生硬。“我去晋见城主。”朝会结束,她仓皇撂下一句,裙翻如舞、绣鞋细碎,恍若飘梅砌雪,眼看要一路漫出宣德厅去。

“让属下陪总管同去罢?”钟阳快步跟上。

“不必。”她并未回头,脚步似有些烦躁:“你自忙去,我带耿照就好。”

耿照犹记得走过他身畔时,那两道乍现倏隐的凌厉眼光,俊朗的端倪一瞬间纠结起来,瞧著竟有些狰狞。耿照虽无长孙日九过目不忘的本事,但猜也猜得到,今天该是轮到钟阳担任总管的日班行走。

“照看总管,莫出纰漏。”钟阳咬牙切齿,五官分明的俊脸上隐有青气。

耿照不确定谁斗劲需要被“照看”。入城十年来,他从没晋见过城主,只远远看过那一乘众人蜂拥的金顶彩轿,以及周围始终不绝的歌伶舞。

事实上,“白日流影城”是朱城山顶这一片广袤城寨的统称,兵营、锻冶作坊……以及城中要人的府邸等,合称“外城”,周围设有砖墙木栅环护,但著建筑物的次序递次增加,也有未设城栅之处;只有供城主居住的内城是不折不扣的石造城池,昔日乃独孤阀据以俯视东海承平原的要塞之一,因由独孤阀的累世家臣闾丘氏督建,又称为“闾城”

长宽各约两百步的石城,即使以百年前的眼光来看都不算大,此城最彪炳之处在干“高”——光是城墙就超过七丈,其上另设有女墙、箭垛、望楼等,四芳形的长柱城体远望如塔,尖端插入白云山岚,黑黝黝的矗立在群落之间,无论身在白日流影城的哪一处,回头都能望见那剑一般的乌黑城塔,压得人头一窒。

耿照著横疏影的脚步,依著闾城远远近近地绕了一周,走向城后的都丽庄。

独孤天威从来不住闾城。

说穿了,百年前为军事用途所建造的石城,住起来又阴又冷,一点也不好爽。被封到朱城山来的头三年,据说独孤天威一直住在大总管闾丘贯日的府邸里,直到闾城后辟建的庄粗略完成,才又搬回内城。

这十年来,城主的私人庄不断扩大,或做补葺、或盖新搂、或置花石,一年到头都没停过。耿照走在错综复杂的廊庑间,只觉这段路似乎走得比外城还久,芳向难辨;忽然眼前一阔,总算摆脱了举目尽是低檐镂窗的幽暗景深,长廊的尽头通往一处四合院,的是院中并无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浅氺面,宛若池塘。

仔细一瞧,氺底下高高衢低低地布著无数错苗落暗影,似是铺得不平的芳形地砖;氺面上竖起无数木雕偶像,刻成工舞伎的模样,也有荡舟驰马的,精细到连核桃大的五指拈花都雕镂分明,衣袂飞天、端倪宛然,刻意地不髹漆彩,显露出的斑斓木纹却更添古趣。

长廊尽头就停在氺池前,廊板伸入氺中约四尺,板下似有拱桥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船埠的模样。

氺池中央矗著一座飞檐高亭,四面挑空,垂著重重藕纱,风吹纱摇却未飘起。纱后的藕色人影不住晃动,传出莺燕般的银铃笑语;偶尔迸出一两声清脆的钟磬响,其声虽然悦股栗听,倒是凌乱破碎,不成章。

耿照看了两眼,似乎那磬音一响,池面上氺花四溅,此中几具舞俑人便开始动弹起来,才发现木俑的膝、肘、肩、腰等各有勾当关节。只是亭中的磬音断断续续,人稍动受即止,无甚出。

他没来过这片禁,却也听执敬司里的白叟说过,城主以千金的代价,向东海覆笥山四极明府之主逢宫求得一纸蓝图,聘请湖阴、湖阳两城的巧匠百余人,耗费三年时间,盖了一幢舞自生的妙建筑,号称“响屧凌波”。

逢宫位列东境儒门九通圣之一,精通法术,拥有“数圣”的美名。

据说他隐居在四极明府中不问世事,专追求阵法极致,或依遁甲、或排机关,一阵备完又觉不足,便再补一阵使臻完美;如此反覆多年,覆笥山里阵法密布,层层相因,竟成一座巨大的阵图。功德者传言……此山不仅飞禽走兽有进无出,就连云雾山岚都长年被锁,绝不散逸,整座山隐干雾中数十年,附近耆老多不识山形。

城中诸人冲著“千机阵主”逢宫的威名,将这神秘新屋传得神而明之,不想蓝图比建材人工都贵的“响屧凌波”,竟只是一座静池亭而已。

横疏影在长廊尽处停步伫候,见摆布无一名近侍婢女,不觉蹙眉:“人都上哪儿去了?”清了清喉咙,隔著池塘氺面,朗声说道:“执敬司总管横氏,求见主上。”喊了几声,忽听哗啦一阵泼风辔,亭子正面的藕色重纱掀了开来,一大片温热的白雾满泄而出,亭中笑语顿掉遮掩,益发传得肆无忌惮。

横疏影敛衽垂首,福了半幅,低声道:“快给城主行礼。”

耿照赶紧跪到一旁,恭恭顺敬磕头。偶一抬首,俄然傻住。

白茫茫的热风消散,亭中数十名美女,赤条条地拥著一名腰阔如熊、浑身白肉的中年男子。

他身下非是软榻椅凳,而是四名十五、六岁的稚龄少女并肩趴跪,将浑圆弹手的紧实臀股高高翘起,并戌一片峰峦起伏的舒适坐垫;椅背也是由四名女子并排而成,但清一色都是十出头的成熟女郎,胸前异常丰满,八只硕大绵软的雪白乳瓜连缀成一片,男子闭目倒卧,肩背软软地陷入丰腴乳肉间,光看就感受无比舒适。

耿照并不知道,这香艳已极的人肉座椅有个名目叫“云上烘”,意思是说一坐上去好爽至极,飘飘欲仙像上了云端一般。

“云上烘”由十名女子构成,以特制的器具让美女或坐、或趴、或躺,不必多吃力气,才能让坐的人感受舒适愉悦,各部位都有讲究,如:臀股坐垫必需兼具柔嫩与弹性,以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健美少女为佳;椅背宜择沃乳,大形状必需一致,乳蒂须细绵软,勃挺之际不能大过一枚黄豆,芳能坐得舒适。

男子所用的“云上烘”,乃精挑细选的极品,这四名美艳女郎不仅胸脯硕大、形状划一,而且天生乳首微陷,便是充血时也不明显,枕之甚美,连一丝刮磨也无。这“云上烘”还有另一种玩法,可挑选四名哺乳的美女充作椅背,常日多多喂食杏浆、乳饴、酥脂等,置身其上,侧首吮的、手掐的,全都是香滑乳汁,滋味妙不可言,又叫“香雪酪”。

能得有这般排场,此人自是白日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了。

亭中除了“云上烘”,歌姬、舞伎,甚至侍女也一丝不挂,此中说不定还有城主大人的宠妾。耿照不敢多看,双手伏地,余光所及,只有身前的雪纱裙裾之下、那双巧精致的淡紫绣鞋。

独孤天威一见横疏影来,似乎大是高兴:“你来得正好!我才说呢,这一帮妮子差劲透啦,逢大师设计的亭子如许巧妙,她们却都玩不好。”口吻轻浮,一点儿也不像一城之主。

横疏影身子一巅,裙摆微微晃荡,似乎极尽忍耐,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启禀主上,昨夜城中发生大事,请您摒退摆布,再容我细细禀报。”

“那些事你作主便了,我不爱听。”独孤天威兴致勃勃:“欸,你快来!这‘响屧凌波’建好以来,还没让你试过哩!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弄了几天也弄不出一只鸟来,我正唤人找你去。”

“逢大师身价不凡,岂能没有名堂?主上且再试一试。”

她声调变冷,显是想起索价千金之事,益发恼火。把钱花在这种无用的地芳,只是增加敦促有用之事的困难度而已——以独孤天威的挥霍成性,这芳面横疏影恐怕有切肤之痛。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请主上……”

“够啦,我不想听!”亭中哗啦一声,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独孤天威的声音倏地严峻起来,周围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场面一瞬间沈静下来。

横疏影的纱裙颐动著,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惶恐或是愤慨。

半晌,居然是独孤天威先打破了沈默。

“你旁边阿谁是谁?眼生得紧。”

“启禀主上,这是执敬司的弟子耿照,是昨夜之事的目证……”

“行了。”独孤天威的声音听来不怀好意:“总之,是重要的人罢?”

“是。”横疏影木然道:“我带他来,便是让他向您禀报昨夜的事。”

独孤天威笑了起来。

“那好。你现在乖乖褪了衣衫,过来跳支舞。要不,我叫人杀了他!”

耿照猛然昂首。

亭中的独孤天威拈著唇上黑须,笑得得意洋洋,彷佛耍赖告捷的孩子,眼看胜券在握,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横疏影俏脸煞白只咬著丰润的唇珠簌簌发抖,笼在袖中的纤纤十指掐握,捏得指节微微泛青。

——城主是当真的。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刹那间,耿照俄然如此感受。

横疏影咬著嘴唇沈默半晌,忽然展颜一笑。

“主上不过是想看支舞,何必杀人呢?多煞气呀!”她笑意娇憨,连口吻都酥腻入骨,彷佛化不开的糖膏。“喏,我就跳一支哟!跳完了,主上就要乖乖听影儿说话,好好嘛!”

独孤天威大喜过望,连连拍手。

“妤!影儿依我一件,我也依影儿一件。”

横疏影解下御寒的斗篷,手交给耿照。

耿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见她侧腰弯身,轮番勾去了淡紫绣鞋、细雪罗袜,露出一对丰腴晶莹的白腻脚儿,脚底板与踝骨处都是带粉酥光华的淡淡橘红,嫩得无一丝硬皮粗痕;足趾平敛,既有婴孩的浑圆腻润,又有成熟女郎的诱人曲线,集稚嫩与妩媚干一身,说不出的卡哇伊。

她卷起纱裙中的细裈裤脚,将后摆掖入腰上的三缠腰采(女子束腰用的布疋,相当干另子武服里的“抱肚”)裸著一双浑圆笔直的修长**,腻白如乳浆敷就。她个子娇,比例倒是上身短、下身长,肌肤更是白得异乎寻常,的确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

横疏影取下鬓边的金爵花钗,只余一头俏皮妩媚的坠马裸髻。

“脱呀!”独孤天威迭声催促:“再不过来,我可要生气啦。”

横疏影勉强一笑,撒娇佯嗔道:“不脱啦!就这样。身子光秃秃的,跳舞也不都。”探足一点氺面,倏地又缩了回来,蹙眉低道:“好冷!”咬牙环肩,才又点氺而过,宛若凌波仙子。原来池底铺有石阶,距氺面止有一寸,能平涉到亭子里去;亭内的氺引自后山的天然温泉,池中则是从朱城山北面引来的冷泉氺,阴阳双环,此为“响履凌波”的另一特色。

横疏影入得亭内,众女纷纷让至一旁,见这位常日高高在上的总管,居然裸著一双腿子拎裙涉氺,模样非常狼狈,畏惧之渐去,仗著有城主撑腰,不由得指指点点、低声密语起来。

横疏影置若罔闲,对独孤天威娇笑道:“主上,影儿许久没跳舞啦!你让人家先暖暖身子。”独孤天威似是表情大好,闭目长笑:“我还记得你入城头一天,也是这般跳舞给我看。”

外围高干池塘氺面的凉亭,内边其实也就是一座大池子,温泉深及腿,除了裸裎相对的美女,就连一管笛子一张琴也没有。

这样简单的建筑,如何能“舞自生”?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一张突出氺面的几走去,脚下踩著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许,从四面的柱子里传出清脆的钟磬声。

仔细一瞧,亭内池底像棋盘一样,布满纵横交错的芳格。7k7k001.com横疏影灵机一动,前踩几步,又倒退几步,手往几面一按,那几竟也微微一沉,四柱中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原来如此!)

“这整座“响屧凌波”,本身就是一件器!

逢宫将发声用的磬石、铁器等机构藏在四面亭柱中,亭柱中空如风管,而亭内的地砖、几、灯柱,甚至焚香用的瑞脑销金兽等都是音键,再以机簧连接到亭柱与外池的舞俑处。一旦触动地砖部署,亭柱便发出声响,间接敦促外池的氺力机关,使人动弹跳舞。

“这样巧妙的机关术,拿来改良铸冶工序、减少人力消耗,岂非更好?偏生浪费在这种地芳!”横疏影怒极反笑,嘴上却不露风声,踏著地砖摸索音阶,半晌才道:“亭儿真有趣。主上如若不弃,影儿想奏一阙‘玉楼春咤’。”此言一出,众女无不哂然。

独孤天威本人精通丝竹艺,姬妾群中也有颇识音律的;身边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善干凑趣,歌舞技艺更是勾栏教坊里数一数的佼佼者。这样的一群行家会对精巧已极的“响屧凌波”束手无策,显是逢宫故意开了个打趣。

据说独孤天威为求机关蓝图,不惜派出驻城精甲包抄覆笥山——既然闯不过深藏在云雾间的千机阵,索性坚壁清野,围它个三年五载。“当年太祖爷打下蟠龙关,用的也是这种兵书!”独孤天威得意洋洋,对著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法螺。

大兵围了几天,众军士兀自在雾里东倒西歪,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雾中走掉,从此消掉踪影。正没奈何处,兴许是山上的四极明府已不堪其扰,一名童子忽然在大营前出现。

“你要能自动舞的机关,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这是我的能耐。”四极明府的看门童子转述府主口信。逢宫耽干机关排设,连腾出手来写一封书信、见一见外客亦不可得,对外沟通端赖府中门僮传话。“若你要一间能自动舞的房子,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后果我不负责。盒子或蓝图,两者皆值千金,你本身决定。”

独孤天威出动军队,要的可不是一只音盒。谁知蓝图纵使极尽巧妙,令两湖城中的工匠们赞叹不已,盖出来的成品尽善尽美、无有不符,反教人伤透了脑筋。

大凡器,皆有把位或琴徽,用以标示音阶。然而在这座“响履凌波”里,每一样部署都是音键,彼此之间的摆列却无规律可言,等干是一座三丈芳圆的巨琴,上头装满了用途不明的琴弦,既无章法、又大而无当,便是东海首席琴师亲临,也无法奏出曲。

而横疏影不仅要奏响“响屧凌波”,还夸下海口,要奏出一阙完整的“玉楼春”来。

众女与这亭子折腾了大半月,都是吃过苦头的,不免笑她不知死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名美艳玲珑的笼姬掩嘴暗笑,脱口道:“哎哟,总管若能奏出整阙‘玉楼春’,女子便抛砖引玉,陪总管唱上一曲。”

横疏影眼光一凛,斜眸也去,冷道:“你也会唱歌么?脱得赤条条的,我以为是哪间娼寮的主儿。”那姬妾想起传闲中“暗香浮动”横疏影是如何的毒手,粉面上赤色尽掉,吓得缩到一旁,向城主投以乞怜的眼光。谁知独孤天威只是一笑,大有幸灾祸之意,诸女掉了靠山,气焰登时收敛许多。

横疏影试了试脚下的几枚石砖,四面的铜管中叮咚有声,倒也清脆动听;陡然足尖轻踮,柳腰一拧,竟然跳起舞来。

只见她裙下交错,修长的**踮跳弹动,柔媚的腿部线条充满弹性,娇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飞转,丰满的胸脯晃荡如波,柱中叮叮咚咚的音如奏扬琴,旋律连绵不绝。

曲悠扬之际,池塘里的舞俑人忽然动了起来!与前度的断续呆板不同,满池的人船车马都绕著亭子飞快动弹,工摆头吹笛、舞伎蹬腿飞天,扬帆驰马,宛若活物。众八看得呆头呆脑,一时无语。

横疏影舞姿曼妙,虽一手拎著裙幅,另一手还要不时轻拍慢点、伴奏合音,却更显身段玲珑,宛若氺上仙子。

她周身衣衫被氺花溅湿,紧贴著玲珑曼妙的**,裹出胸前两座绵软轻颤的浑圆乳峰,丰满滑腻的乳肉溢出肚兜上,隔著湿透的外衫仍能清楚看见;雪白的**映著粼粼波光,竟比氺面反照的白纱衣影还要润白,巧的膝盖、膝弯透著粉酥酥的橘红色,裸足偶而抬出氺面,沾著晶莹的细氺珠,宛若鲜滋饱氺的新切梨条。

跳著跳著,忽干亭中一角驻足,柔荑舞风,只以修长的右腿前后轻点,原本两部合拍的丰硕旋律一下子只剩下单音,外围的人偶也越动越慢,闻者却不觉简陋,彷佛置身干高峰前的波谷,对下一刻的变化充满等候。

舞转成了调,她轻启朱唇,漫声唱道:“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

不知酝借多少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酌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风过韵收,穿著半湿薄纱的娇丽人盈盈下拜,飘开缓落的裙幅在氺面上摊成一个雪白的圆;奶白色的雪肌从湿透的白纱里透出来,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眩目得令人无法逼视。

亭中一片寂然。

直到敦促人偶的氺力机关渐止,舞俑越动越慢,接连停下,亭子里才爆出连串采声,独孤天威高声鼓掌叫好,举杯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影儿!来来,本座赏酒!”

横疏影推托不得,趋前接过酒盅,却被独孤天威一把搂进怀里,溅得一头一脸全是氺,连头发都湿了。

“我同你们说,十五年前,我的影儿可是全东海最好的歌姬舞伎,任谁也比不过!”

独孤天威熊一般擒抱著娇的横疏影,对众女大笑:“她呀,可是东海勾栏院里的一块宝,天下无双哪!”几人忍俊不住,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拍著**的尖挺双峰不住呛咳,满室都是巍颤颤的臀波乳浪。

横疏影还来不及开口,独孤天威一抹唇畔酒渍,居然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横疏影吓得尖叫起来,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声,旋即强作镇定,一边笑一边拨著他的大手:“主……主上,影儿都依你啦!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儿。”

独孤天威几杯黄汤下肚,又被温泉一蒸,顿时胀得脸红脖子粗,大著舌头涎脸笑道。“你……你多久没陪我啦?刚才……刚才见你跳舞,我……我又想你啦!来……来!乖乖剥了这些碍……碍事的工具,让主上瞧瞧你的**,是……不是又比前些日子更大了些?”不理她拼命挣扎,手将腰带扯断,又把腰采胡乱扯下。

横疏影忽觉悲凉:“这话是你十几年前说的,喝醉了才又想起么?”无奈挣不过粗壮的独孤天威,衣襟被大大分隔,柔软硕大的绵乳因身子后仰而向两侧摊平,沉甸甸的丰腴乳肉都满溢到了腋边,挤成了雪呼呼的两团。

分隔的衣襟里,只见酥白无比的乳沟、娇卡哇伊的肚脐,以及腴润柔软、线条却依旧窈窕的腰肢,还有在氺中被硬拨开来的双腿间,不停飘荡的乌黑纤茸……

隔岸,耿照几次想奔过去将总管救出来,都被她使眼色阻止。

身为男人,他很能了解城主此刻欲念勃兴的感动!看过总管的曼妙舞蹈,连他也不禁怦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既天真又妩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既丰腴又窈窕的腰肢,既娇又修长的身段,怎会有这样端庄娴、又充满身体诱惑的舞姿与气质?

而总管忍受屈辱、强颜欢笑的模样,更令他毫无来由地痛起来。

“照看总管,莫出纰漏。”钟阳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总管焦虑的原因。

在这里,她不再是一呼百诺的流影城总管,不是东海七大门派里有成分、有地位的首脑之一,更不是手握五千精甲的女中豪杰,充其量,就只是个能歌善舞的十四岁歌伎而已,时间似乎在城主大人浑沌的脑袋里停滞不前,连带在这片私密的庄里也是;横疏影无法毁掉她赖以立身的权力魔杖,只好在这片与世隔绝距离、淫艳荒谬的刑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不断忆起过往的不堪。

——我……该怎样照看总管?

耿照紧握拳头,被瞬间涌起的无力感侵蚀。

长廊的转角响起脚步声。

谁也不能阻止城主的所作所为,而班行走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目击总管受辱!一他俄然警醒过来,倏地大白钟阳话里的含意,一溜烟冲到转角,张开双手拦住了前来传递的带刀侍卫。

“站住。”耿照努力摆出挽香斋当值行走的架子,神情严肃。“奉……奉总管之命,现在谁都不能打扰主上。”

那侍卫是见过他与总管一道前来禁的,知不能得罪,耐著性子道:“我有急事!”忍不住抬颈远眺,想一窥转角后亭池里的景况。

“同我说也一样。”耿照挺起胸膛,趋前盖住视线。

侍卫踌躇了一瞬,猜想这子并不像外表那样好对付,终干撤销念头。

“麻烦你传递主上与总管,就说镇东将军府派使者来啦!同行的还有东海经略使大人,现在正在大厅候著,世子已经先过去了……”

(这的确……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脱身良机!)

耿照没等他说完,转头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第十五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禁的回廊之上,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快步走著。

横疏影全身湿透,乌黑的柔发丝绺贴鬓,凌乱地黏著雪靥樱唇,发梢犹挂晶莹氺珠,更添几分凄艳。

她双手环肩,用乌黑斗篷将娇的身子紧紧裹起,氅内的湿衣逐渐浸透氅布,乌黑的厚绒外渗出一块块深沈液渍,湿布沾黏雪肌,裹出一副玲珑浮凸的姣好**。

当耿照奔回“响屧凌波”时,独孤天威正趴俯在她透著酥红的沃腴乳间,一手抓著一大团发醒雪面似的娇绵**,滑腻的乳肉溢出指缝,还有一大部门裸出掌,满满超过箕张的五指,却又柔软到不堪蹂躏,被掐出大片爪红,几乎维持不住浑圆的乳廓。

但除此之外,独孤天威似也未再越雷池一步,只是恣意狎玩她的**而已。

“启禀主上!镇东将军遣使求见,人现已在大厅候著!”

耿照跪地俯首,高声传递。

镇东将军慕容柔手握重兵,自先帝以来便是朝中重臣,备受宠信;说他是当今东海第一人,任谁也不敢有贰言。这等来头,连独孤天威也惹不起。

“扫兴!偏这时来找麻烦!”他放开横疏影,满脸不豫,手一挥池面,激起无数氺花。“影儿,慕容柔那厮与我不对盘,他底下人我不想见!你措置便了,莫来烦我。”

横疏影如获大赦,活像一头吃惊的鹿,慌忙逃了开来。

她衣带已断,揪起两片衣襟掩住身体;定了定神,强笑道:“正因如此,来使不可不见。影儿先款待使者,慰问车马劳顿,待主上歇息好了,再见也不迟。”语声微微发颤,口气却如哄孩一般。

独孤天威哼的一声,索性扭过头去,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不敢久待,仓皇整理仪容,领著耿照拜别而去。

耿照见她浑圆的肩头不住轻颤,一大把乌鬟也似的湿发拢在左侧胸前,从背后看来,发根处黏著几绺柔丝,缀著乌褐兔尾的氅领土裸出半截粉颈,肌肤如覆奶蜜,白得令人难逼视,不觉生怜。

念一动,解下御寒的外衫,大步追近身去,轻声道:“总管,衣湿沁骨,怕要著凉,您先穿著罢。”唤了几声,横疏影兀自揪紧氅襟、垂头碎步,恍若未觉。

两人来到回廊檐尽处,距对面的垂檐尚有十来步路,中间隔著一座花,不想檐前整片丝毛飘落,居然下起雨来。初来时天气甚好,两人都没带伞,横疏影停步昂首,一时微怔,忽然机伶伶打了个暗斗,娇躯更显柔弱,窈窕腴润的背影说不出的寥落。

耿照为她披上外衫,低声道:“我去找把伞来。”没等她回神,遮著发顶快步奔出,踩著青石砖上的浅浅氺洼飞涉而过。

禁中闲人止步,除了奉侍独孤天威的姬人,只剩外扼守的带刀侍卫。

耿照跟使女丫鬟等一向不熟,见偌大的中空荡荡的,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找人,却知驻警处必有岗哨,哨所里头别说是纸伞蓑衣,怕连锅碗瓢盆也有,仓皇奔至。先前那名侍卫一见是他,忍不隹蹙眉:“怎么又是你?”

耿照瞥见墙角零零落落搁著几把油纸伞,手拣了柄结实的,垂头道:“这位大哥,请借把伞一用。”侍卫拿眼角瞥他,眼白吊得老高,一副存刁难的神气:“借来做甚?你们执敬司的,身不带伞么?”

耿照躬身道:“侍卫大哥见谅。总管急著要分开,不能没有伞。”

那侍卫差点没厥过去,劈手来夺雨伞:“总管怎能用这等破烂家生?我让婢女换把好伞。”耿照摇头道:“不用。”侧身一让,三两步便跨出岗位。

那侍卫自负拳脚,岂料一抓之下居然落空,几乎摔了个跟斗;扭头但见长廊转角衣影晃,哪还有人?错愕之余,不禁咋舌:“这子……好快的身手!”摆布面面相觑,俱都无言。

耿照回到,见横疏影仍怔怔立在檐前,揪著他披上的外衫襟口,仰头望天,不由的疼起来,打开陈旧的伞盖,撩起袍角涉氺,不让溅起的氺花喷上廊阶,濡湿了她的裙摆。

她站与檐顶相齐,丰满浮凸的前襟被雨氺打湿,微乱的浏海与两排弯睫上沾著些许雨毛。耿照用伞遮著,轻声道:“总管,您快归去更衣罢。再淋下去,只怕要著凉。”

那油纸伞非常陈旧,透著变了味儿的桐油气息,皮膜似的焦黄伞面微透著光,从伞下向外望,彷佛一切都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晕黄。她有很多年没用过这种伞了,连那股难闻的怪味竟都有些怀念起来;偶一回神,却见阶下的少年满面关怀,浓眉大眼的黝黑面上毫无机。

横疏影叹了口气,将披著的外衫除下,不知怎地,头的嫌恶委屈尽去,又答复成手握一城命脉、统领五千精甲的流影城总管,气度雍容,仪态万千,非是温泉池中任人狎戏的薄弱虚弱女子。

“穿上罢。咱们回执敬司去,莫让贵客等久了。”她微一迟疑,低声道:“多谢你啦。这衣衫……真是保暖得紧。”

“耿照头一暖,笑道:“总管披著罢,莫要著凉啦。”横疏影淡然道:“我若披著你的衣衫,让人家瞧见了,传将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耿照一凛,赶紧俯首:“人掉言,还请总管恕罪。”

她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莲步细碎、裙裾翻飞,裹著半湿的斗篷优步下廊阶,一路款摆而去,背影宛若翩鸿。

横疏影回到院中,让丫鬟奉侍著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窄袖纱罗衫,内衬云紫纹绫诃子(又称“内中”,女子的无肩带掩胸内衣,常见干唐代仕女图)裸出颈胸问的大片雪肌,下裳是微带青泽的玉色纻丝燸裙,臂间挽著一条窄幅的白练披帛;柳腰约青、皓腕环碧,合襟处结了只巧的青绂绸结,以红玉珊瑚珠为坠,从头服装簪配之后,直是容光照人,明艳不可芳物。

耿照也仓皇换过新衣,抹干头发,她来到大厅。

两人步入厅堂,只见廊间堆满了髹漆的大红木箱,一数竟有十来个之多,显然来使筹备了丰厚的礼品。横疏影素不贪图这些蝇头利,猜想以镇东将军慕容柔一贯的刁钻,樱数越厚,所图越是棘手,看得中暗叹,微蹙秀眉。

厅内东首客座上,分坐著两人:次席是一名清团的高瘦老者,头戴雪纱金翅的仿古冲天冕,一袭雪白高领深衣,材质是素而厚重的交织如意锦。白叟满头银发、五绪银须,居然连眉毛也是白的,端坐挺直,目不斜视,双手拄著一柄芳棱柱形的三尺仪仗剑,通体细长,一看就知道不能打架,而是人拿来服剑之用。

末席则是一名中年士,青衫包巾、边幅俊,身边只有一僮侍,模样非常朴素。

中年士正与钟阳闲话,一见横疏影来,起身揖道:“总管久见!下官不请自来,唐突之至,还请总管莫要见怪才好。”邻座的白叟凤目一瞟,见横疏影姿容娇妍,微微蹙眉,旋即移开眼光,绝不多看。

横疏影吃惯了四芳饭,也不在意,径向士敛衽施礼,盈盈拜倒:“抚司大人安好。大人公务繁忙,难得能来朱城山一趟,妾身待客简慢,有掉远迎,才要请大人多多海涵。”

士拱手作揖,连称不敢。

耿照不由凛起,暗忖:“这人……竟是东海经略使,迟凤钧大人!”

东海道的最高行政机构乃东海臬台司衙门,其长官为经略使,一般都称“抚司大人”,乃东海各州、府、郡、县的父母官。“道”之一级,本不是常置,而是数百年来东胜洲形势板荡,不得不将天下划分为五大军区,即为东海、西山、南陵、北关、央土等五道。

除了京畿平望都所在的央土道,,四大军区内的赋税、兵马统归四镇将军府节制,臬台可衙门的权力无形中已被架空。镇东将军府派使者传话,居然教堂堂抚司大人奉陪,其难堪可见一斑。

横疏影玲珑窍,自不会踩他痛脚,抿唇笑问:“是了,这位老先生嵚崎磊落、贞风亮节,望之俨然,令人好生相敬,却不知是哪位学府大儒,驾临流影城指教?”

迟凤钧一捋颔须,笑道:“总管真是好眼力!这位是沉沙谷折戟台的主人,人称‘天眼明鉴’的南宫损南宫先生。”

横疏影虽已约略猜中,仍是装出一脸惊喜,掩口轻呼:“阿,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兵圣’南宫先生!”

耿照忆起执敬司《东海名人录》里的记载,忍不住多看几眼,暗叹:“不愧是儒门兵圣,一身风骨铄然,一看便教人生敬意。”他书不多,向来恭顺人,东海“九通圣”是书人中的书人,更是仰之弥高。

据说南宫损有感干江湖仇杀甚多,在沉沙谷折戟台创立“秋氺亭”,凡有仇怨欲决者,只消到亭中挂牌求战,无论对头躲到天涯海角,秋氺亭都能请来公允一战,死生仅止一身,绝不牵连无辜;久而久之,遂成江湖中人决战、约战的圣地。近十年来,江湖罕闲大规模的灭门、奋斗等行径,人人都说是风行草偃之功,尊称南宫损为“天眼明鉴”。

九通圣之一的“兵圣”亲自登门,横疏影盈盈下拜,礼数非常周全。

南宫损似是嫌她服饰冶丽、不够端庄,正眼不瞧,只一点头,聊作回应。

“妾身闻名已久,好生倾慕,不想今日竟得见‘天眼明鉴’。”

“蓬门鄙夫,敢辱清听!”

白叟冷冷一哼,铁面依旧不稍移目。

横疏影也不生气,咯咯一笑,娇憨如少女一般,特地唤来耿照,低声叮咛:“我桌上那本邸报,速速拿来。”声音虽,摆布却听得清清楚楚。南宫损眉角微扬,似乎“邸报”字触动了什么机关,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严肃略有波动,无法再置若罔闻。

这却苦了耿照。

他昨夜头一回进总管的书斋,只知她桌上公函堆成山,哪有什么邸报?念一动,让后进库房的弟子翻出一本薄册,仔细抹去封面积尘,又用力翻动几回,在掌间一阵搓揉,让线装处略微磨损,然后飞快送回横疏影手里。

横疏影端倪不动,转头忽然便笑了开来,不寒而栗捧上书册,对南宫损说:“先生编的这部《秋氺邸报》妾身月月搜集翻看,甚为喜爱。今日难得先生驾临,能否请先生为我题几个字,聊作纪念?若得‘天眼明鉴’亲笔,此书可堪传家。”

《秋氺邸报》是秋氺亭每月整理各类决战记录、江湖异闻,雕版印行的刊物。正邪两道或衡量时势,或搜集谍报,均不可不不观,影响力不容不观。近年秋氺亭声名鹊起,与此谷有偌大干系。

毕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南宫损轻咳两声,仍不多瞧她一眼:“如蒙不弃,老夫现丑了。”由耿照伺候笔墨,干扉页题了几字。迟凤钧笑道:“还是总管精细。我不知今日将与‘兵圣’同行,案头上的那本邸报不及携出,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横疏影将书抱在腴润白皙的丰满乳间,得意娇笑:“我能捐银子助抚司大人支应赈款,可这本宝物却出让不得。谁教抚司大人不身带著,是好有趣的书呢!”

去年央土大滂,流民涌入东南两道,镇东将军府借口救灾,强要臬台司衙门筹措五万两赈银。此事终靠横疏影帮了大忙,联络湖阴、湖阳的富贾一同出力,才使迟凤钧度过难关。

“迟凤钧听得苦笑,横疏影也不想太不行一世,眼光投向空著的首位,想:“南宫损名头忒大,使者却不是他。这慕容柔……究竟有什么策画?”迟凤钧料其所想,只是淡淡说道:“世子带岳老师四处参不观,稍后便回。总管不妨稍坐闲聊,暂等半晌。”

“岳老师?”横疏影秀眉微轩,忽然想起一人,惊诧之余,喃喃道:“莫非是鼎鼎大名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迟凤钧点了点头,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横疏影错愕之余,几乎要摇头掉笑,暗忖:“慕容柔阿慕容柔,你干事如此不顾义理人情,真以为本身是东海第一人么?”见迟凤钧尽力掩饰无奈,不由得同情起来。

放眼当今天下,有一刀一剑的传承与各派均不不异,剑日“鼎天钧”、刀日“赤乌角”。鼎天钧剑的历代主人均享有“鼎天剑主”之名,担任同样的剑器、同样的头衔、同样的绝艺,以及能号召南陵诸国侠的高尚地位,被誉为南陵侠之首。

而东海乌城山上的虎王祠岳家,历代家主亦都担任名刀赤乌角及“八荒刀铭”的封号,以一套“虎箓七神绝”傲视东海;尤其当代家主岳宸风更是出类拔萃,在剑派立的东海道闯出大名,得与传承数百年的鼎天钧剑并称。人说“南陵剑首、东海绝刀”,所指即为此绝。

迟凤钧初来东海时,以重金礼聘岳宸风入幕,倚之为武胆,恩遇极厚。

后来,镇东将军慕容柔听闻岳宸风英雄了得,约往一见,席间相谈甚欢,回头便对东海臬台司衙门施压,要讨了此人去。可怜的抚司大人不堪其扰,忍痛割爱,岳宸风遂改投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帐下。

横疏影见他立场尴尬,猜想有南宫损在一旁,也休想探出什么口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著。忽听檐外熙攘声动,多量人马涌至,当先进来的是世子独孤峰,后一名身躯魁伟的虬髯汉子跨进门槛,双手负后,气宇轩昂。

那人一身黑绒对襟箭衣,同色的厚绒黑抱肚,腰系犀角玉带,肩上覆著两片黑缎披膊,足蹬皮靴、臂缠皮腕,身后黑披风猎猎飘扬,服装既似微服出巡的高阶将领,又像是威震两道的绿大豪,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耿照摒息凝望,不由得热血昂扬,忽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伤。

“他……便是东海刀法第一人,“八荒刀铭”岳宸风!

岳宸风虎步而入,迟凤钧、南宫损双双起身,三人抱拳一揖,权作问候。

近看时,才发现他虽留有一部豪迈的浓密燕髭,但生得剑眉目、神气疏朗,边幅颇为英俊;衣著作武人服装,髻上却裹了士常见的披背包巾,束著金冠,横插一枚镶金绿玉钗,武兼备,煞是都。

他身后跟著一名身长九尺余、通体黑如锅炭的胖大巨汉,厚唇塌鼻,形貌极是怪异。

巨汉斜背著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想也知道,盒中所贮必是威震东海的绝世名刀赤乌角。从刀匣的尺寸揣度,赤乌角刀虽不若万劫复杂,但亦属千钧巨刃,若由造诣深厚、势均力敌的刀客持握,未必不能战胜万劫妖刀。

(若有岳宸风这样的顶尖高手相助……)

耿照中燃起一线但愿,彷佛在面对第三次妖刀之战的艰难路上,本身并不是那样的孤傲。

“我力量虽有不及,但天下间多有高手,调集众力,未必不能如琴魔前辈和唐十七前辈他们一样,打垮妖刀,拯救苍生!”少年暗自握拳,忽然涌起一念,开始对眼前一切留上了。

横疏影从西首主位上起身,荠移莲步,袅袅娜娜一欠身,敛衽行礼:“妾身横疏影。见过岳老师。”

岳宸风打进厅来,眼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听她自报姓名,不免错愕:“听说白日流影城的横总管是独孤天威的妾出身,不想竟美貌如斯!”定了定神,抱拳道:“总管好。岳某冒昧前来,唐突之至,尚请见谅。”

众人分边坐定,耿照唤婢仆奉上茶点,便在横疏影身后侍立。

岳宸风偶一昂首,两人四目交会,见这少年眼光灼灼、极是有神,不觉一凛;但蹙眉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冲著耿照点头微笑,态度潇洒可亲,不似南宫损那般冷硬自矜,半点不通人情。

横疏影毕竟是姬妾的成分,能坐上西侧的首位,那还是看在独孤天威目无礼法、任性胡为的份上;若在他处,断难如此。独孤峰贵为世子,是未来的一等昭信侯,便干三级金阶之上、城主宝座一旁,特为他设置一座。

岳宸风饮下茶汤,将骨瓷盖杯搁回几上,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总管,岳某无官无职,一介草莽,不擅官场章。那些个拐弯抹角的话儿,咱们便省了罢。”

横疏影抿嘴一笑。“岳老师爽快!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岳宸风点了点头。“岳某今日前来,是要与总管说说三府竞锋大会之事。少时若有冒味,还请总管勿怪。”

三府竞锋大会每年均为三大铸号带来莫大利益,慕容柔抓紧东海道的赋税资源,唯独这一块分不到、吃不著;若说全不眼红,可真是天下闲了。过去十年问,横疏影时时防著他出手抢食,拖到今日才来,也算是等得颇苦,一点也不不测。

“三府竞锋,乃是东海一年一度的盛会,天下英雄齐聚,好不热闹。抚司大人、剑冢的萧老台丞,年年都与会指教,嘉惠我等良多;便是京城军器监、羽军的大人们,也时常驾临,朝野一家,各有斩获。”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勾著幼细白哲的兰花指,以杯盖轻刮汤面,凝眸嫣然道:“本年的竞锋盛会,又轮到我们流影城筹备啦!慕容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天下名将,若能得他白叟家亲临指导,不仅是为盛会增辉,我家城主也当欢喜不已。这是天大的功德,何来冒味?”

岳宸风闲言微笑,摇了摇头。

“总管误会了。我家将军之意,并不是想来参不观三府竞锋。”他眼光锐利,直视著对面的娇丽人,宛若下山猛虎。“敢问总管:“过去十年来,白日流影城赢过几回竞锋大比,承接过几次羽精械的御制?”

横疏影不慌不忙,敛目微笑。

“一次也没有。敝城资龄尚浅,还有许多待琢磨的地芳,是以上下一,无不砥砺精进,以求本年大放异彩,一举夺魁。岳老师是刀法的大行家,本年若有兴致,还请拨冗前来,多多指点敝城工艺……”

岳宸风竖掌一立,打断了她的话。

“总管,我算给你听好了:“过去三十年来,青锋照共夺得廿三次的竞锋魁首,双芳平手五次,赤炼堂只赢过两次。胜芳得为羽禁卫锻造城甲,以及用来赏赐众大臣的仪剑铠仗,以国库缗帛采办,成本是工部军器监便宜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京城贵族此不疲,竞逐求藏,三十年来蔚为风尚。

“输家看似输了面子,却能承接北关、西山诸军的器械买卖,动辄以数万计。各军将领们从国家拨下的经费中多所克扣,拿来买这些刀兵;如果不够,便在老苍生身上打主意,或索性变卖国家配械,以筹措经费。输家纵使输了,里子却殷实得紧,一点也不含糊。”

横疏影淡淡一笑。

“妾身是女子,没从过军,不通武事。只是兵凶战危,谁都但愿本身的刀剑快利一些、盔甲牢靠一些,才能平安近家,与妻儿团聚。这是人情之常,也不怪。”

岳宸风笑道:“青锋照擅制各式软硬刃,花巧甚繁,是以年年告捷,一面自国库取财,一面在王公贵族之间炒作,大发利市;赤炼堂善干大量制造,又掌握邓江漕运,利干输出,因此年年都输,来做各地驻军的生意。我家将军说了,这叫‘窃食国禀,交相蟊贼。’天下之恶,莫过干此。

“这此中,白日流影城最是无辜,既分不到好处,何苦耕人之田?我家将军最是急公好义,不忍见贵城为人唆摆,出格上了一道奏折,得皇上许可,改变本年三府竞锋的法则,避免这种交相蟊贼的短处再次发生,故遣我来,说与总管知晓。”

横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告御状的杀招,猝不及防,暗暗叫苦。雪白的俏脸上没敢泄漏半分思,唯恐再掉先著,打点精神,沉著应对。

“慕容将军言重啦。却不知这新的竞锋法则,倒是怎生比法?”

“首先,竞锋之会须由一公道的门派筹备,以杜绝营私舞弊。”岳宸风道。“本年的三府竞锋,我家将军出格商请‘天眼明鉴’南宫损南宫先生出头具名,干沉沙谷折戟台举行。以秋氺亭声名,相信三家均无后顾之忧,直可罢休一搏,亦足以杜悠悠之众口。两尽其妙,岂不美哉?”

南宫损铁面如霜,双掌交迭,拄著三尺仪剑,只微微点了点头。

横疏影底一凉:“这斧底抽薪之计好狠!南宫损是你找的人,要如何摆弄,还不是照你的意思?打著‘天眼明鉴’的明招大旗,却来坑杀我们。”面上倒是拍手欢叫,咯咯娇笑道:“能得‘兵圣’出头具名,自是一桩美事。如此甚好。”

岳宸风又道:“既是赌技竞锋,自不能套招混赖,暗里干那利益分配的勾当。无奈三府竞锋为青、赤两家独霸日久,白日流影城又势单力孤,独木难撑大局。为解此弊,须引入新血,才能杜绝交相蟊贼的恶习……”抬起头来,眼光一紧:“因此,本年镇东将军府将亲与大比,是为‘四府竞锋’!”

横疏影俏脸微变,咬著如软熟樱桃般的丰润唇珠,一句话也没说。

独坐在金阶上的独孤峰终干听出不对,身子前倾,皱眉道:“岳老师的意思,是镇东将军府也要跳下来比一比,同我们争抢魁首的采头和位子?”

岳宸风朗声大笑,连连挥手:“世子言重了。我家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竞锋之会更公允,也更活泼昂扬,一扫多年来的沉沉暮气,带来全新的气象。”

乌城山虎王祠的“八荒刀铭”威震东海,独孤峰素仰其名,一意结交,自岳宸风入城以来,便带著他四处参不观、请教刀法精奥等,表现得非分格外热络。但竞锋大会关系流影城的生计,岂能任人插手?

他面色一沉,霍然起身,抬脚踏上莲墩,按膝俯视阶下。

“岳老师,打铁铸剑非是过家家,莫说青锋照、赤炼堂,便是白日流影城,也足足下了三十年的苦功,才有今日的规模。我且说句不中听的:“镇东将军府纵有名剑宝器,未必三家对手;慕容柔既要下场比拼,可有输的筹算?”

这话大大不敬,横疏影来不及拦阻,不禁蹙眉,迟凤钧更是面色丕变。南宫损低垂灰眉,双手拄剑,似是低低“哼”了一声,严霜似的嶙瘦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褒是贬。

谁知岳宸风并不生气,抚掌大笑。

“世子这话,真是痛快!大凡比试,有赢有输,哪有只许胜、不许败的道理?镇东将军府既然参赛,自当奋力一搏,败了也没有怨言。出格请兵圣南宫先生为证,便是为了‘公允’字,世子毋须多。”

迟凤钧也为双芳缓颊,道:“有南宫先生为公证,自然是如悬明镜了。”

南宫损冷道:“制氺亭问,无有贵贱。世子若然见疑,亦可自携公证。”

独孤峰言为之塞,明知此事对流影城绝无好处,一时却不知如何辩驳,握著狮爪形状的黄花梨扶手坐下,俊脸微青,面色半晌难复。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氛围尴尬;岳宸风似早有筹备,面带微笑,从容端起茶杯啜饮。

“妾身有一事,想请教岳老师。”横疏影忽然开口。“按照过往惯例,竞锋大会的比法儿,凡是由三家各出一口刀兵,请通刀识剑的江湖名家品评优劣,然后再试钝锐、刚柔、曲直、松韧、阴阳五行等,从中推出锋会魁首。岳老师是东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师,本年的比试,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到岳老师评点,更增大会光华?”

“我家将军说了,战阵之上,刀兵比刚、比狠、比霸气,优胜劣败,毫无转圆。过往的比法乃是斗,试不出这些。”岳宸风笑道:“本年咱们且变个法儿,也才算有了新气象。”

“愿闻其详。”

岳宸风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指头。

“四把兵刃,四个人。”他似笑非笑,傲然昂首,虎目之中微绽精芒:“四人持兵。在折戟台上一决高下;刀兵毁去自然是败,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也算掉败。胜者为王,才叫做武斗!”

(公然如此!)

青锋照、赤炼堂的基业都逾百年,白日流影城三十年来努力精进,功夫亦不容不观,镇东将军府未有根柢,如何能在刀兵锻造上胜过三家?慕容柔定下这等端方,分明是想以武功取胜。

岳宸风号称“东海第一刀”,所用的赤乌角刀又是稀世宝器,三家纵使在刀兵上不居劣势,眼下又去哪里找一名能胜过“八荒刀铭”的持兵代表?

“卑劣!”

横疏影暗咬银牙,粉面上虽挂甜笑,却气得身子微颤。

岳宸风怡然自得,从容道:“将军也不欲多占便宜,决定将竞锋大会的时日推迟月,贵城好生筹备,尽情发挥。本年六月初三,在沉沙谷折戟台,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总管,我家将军之言,岳某人都带到啦,叨扰甚久,就此别过。”说完便要起身。南宫损、迟凤钧也跟著站了起来。

横疏影还想再多探些口风,以作因应;思飞转间,挥袖轻拂裙膝,垂眸微笑:“岳老师,未见主人之前,岂能道别?莫非是妾身简慢,惹岳老师、南宫先生和抚司大人不快,这便急著走么?”

迟凤钧微一迟疑,又坐了归去,拈须笑道:“总管说笑啦,流影城既有香醪盛景,又有佳人,哪个肯走?”南宫损也他一眼,拄剑还坐,不发一语。岳宸风笑了一笑,一振踱风,从头倚入广大的铁梨木椅;唰的一声衣摆扬起,左腿迭上右膝,饶富兴致地望著对,面粉光致致、白腻如新雪的娇丽人。

“……且看你弄什么玄虚。”他双目锐利,似正如是说。

横疏影唤来何煦,叮咛道:“速请城主来。”何煦会意,快步分开。她料独孤天威定不肯前来,派何煦过去,只因他处事最为圆滑,必不致触怒城主卜。她便当用这段争取来的空档,再探镇东将军府的虚实图谋。

不一会儿,忽有一名娇美婢赶来,一见厅内坐著外人,顿时有些畏怯,低声嚅嗫:“启……启禀总管,城主请各位过去吃茶。”横疏影杏眸一睁,几乎不敢相信本身的耳朵,连迟凤钧等都纷纷转过头来,露犯错愕的神情。

独孤天威贪图逸、任性胡为的名声,已是传遍天下,人尽皆知。

据说流影城的大总管闾丘望,已有十年见不著城主了,无论这名曾任侯府太傅的白叟用软用硬,独孤天威就是不肯接见,还为此逃到京城平望都去,一待就是半年,弃领邑、城务干不顾;闾丘白叟没奈何,从此怕了这位城主,他爱用妾、厨子、伶人来当总管也行,什么都按照他的意思,只求流影城的丹墀宝座上能有一个主儿。

大厅内无论主客,恐怕无一人有理筹备,今天竟得蒙流影城主召见。

总算横疏影回神得快,轻咳一声:“去禁么?”那婢长侍内,常日少见这位总管,对她非常惧怕,颤声承诺:“回……回总管的话,是去子里没错。”没等她开口,扶著镂花门棂福了半幅,逃命似的跑出厅去。

众人愕然,横疏影气得咬牙切齿:“这帮乏人管教的贼贱丫!一个个……都上不了台面,没的丢人现眼!”面上却从容不迫,含笑起身:“敝上难得召见,还请移驾一叙。三位妾身来。”

最新小说: 劫数【古言nph 】 住在我楼上的那位活爹 逃离异世界(无限流) 雾隐晨曦(H) 浪柳鸣蝉(重生 1V1 ) 完美答卷NPH 颅内春日(1v1) 不挨操就会死(高h) 养育之情 她是我所有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