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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1节47节(1 / 2)

——◇◇◇现场群情譁然,不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氺炸锅,人人眥目欲裂。

一名边幅端正、长鬓超脱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砍得半死不活的倖存者鹿晏清,也就是不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晏陞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摆布三名「晏」字辈的少壮派道士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方针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著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著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晏陞。

总算苏晏陞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倒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不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别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是蛇冬眠藏於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晏陞见他乖乖中招,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惊:「这中原蛮子好大劲儿!」只得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笑道:「谈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俄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彷彿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

苏晏陞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於谈剑笏之手。

苏晏陞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来,不可留滞於任督脉。」三人依言盘膝,五朝天,半晌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苏晏陞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已,剑尖指地,朝谈剑笏躬身一揖:「多谢谈大人指教。」

从容退回鹿别驾身边,将裸剑收於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鹿别驾不动声色,半瞇起潮湿深邃的漆黑眼瞳,底暗叹:「清儿若有陞儿的一半,何至於弄到今天这步地步!」起身顿首道:「多谢谈大人手下留情。这「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谈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说「三鼎」在西北疆界争夺「火工第一」的名头,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技艺均是驰誉天下:不知与东海三大铸号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谈剑笏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没此外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底细,若然信得过谈某,请交给我来措置。」

鹿别驾笑道:「这个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

提气朝殿外大喝:「既然已经来了,何妨现身一见?沐、四、侠!」

驴车上的佝偻白叟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峻瘦削的青年人:手揭去簑笠,露出一张剑眉目、鼻梁挺直的俊脸来。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鬍渣,微微凹陷的面颊颇为憔悴,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凤姿。

指剑宫素有不成的端方,选徒非美男子不取。沐云色乃是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东海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超卓,仍使得一干氺月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还有人羞红了粉脸。

不观海天门一芳,倒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只是谈剑笏芳才露了一手绝学「熔兵手」,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晏陞,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沐云色走进庙里,药儿一把扑进他怀中,沐云色抚摸药儿的头顶,亲暱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药儿摇头:「给阿挛报仇,一点也不苦。」

沐云色宽慰一笑,眼中不无感伤:「好孩子!」

他走到谈剑笏面前,抱拳道:「谈大人久见。」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生姿,自从走进灵官殿,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眼光所聚,说不出的都。

谈剑笏已算是高壮,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沈著的眼光丝毫不让,缓缓抱拳:「沐四侠久见!当日在龙庭山的桃树海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沐云色露齿一笑,活像个调皮的大男孩。

「在下听从谈大人的建议,请流影城的匠人将画轴藏剑研去了一分,公然出剑更加迅捷。」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只是那对轴剑在妖刀塚已然遗掉,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对,还望大人不吝指点。」

「好说。」

谈剑笏并不筹算在此叙旧。对沐云色的好印象,不会影响他对底细的执著。

「沐四侠,你掉踪的这一旬里,贵宫几乎与不观海天门动起刀兵,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盟情订定合同,东海道人惶惶,影响不可为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交代。」

沐云色点了点头。

「谈大人,在向武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沐四侠请便。」

沐云色走到角落里,扑通一声双膝著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一件错事,恳请师父原谅。」

众人皆想:「公然他是杀人凶手!」氺月停轩的女弟子们闻言碎,有的兀自不信:「必然……必然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侠才会杀他!必然是这样的!」

魏无音「嘿」的一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沐云色垂头道:「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

「我若在场,有没有此外法子?会不会出手?」

沐云色低声道:「依徒儿猜想,师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妈!」

沐云色一愣,猛然昂首,却见魏无音扭头望著殿外,一迳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你需要谁人原谅?」

沐云色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大白了,多谢师父教诲。」说著重忠材了三个响头。

魏无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到大,你有没有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

沐云色神感动,低著头颤声道:「没……没有。」

魏无音冷笑:「那日后呢?你有筹算鬼鬼祟祟做人么?」

「弟……弟子不敢。」

「那就好了。」魏无音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著琴匣假寐,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咪!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再来找师父不迟。」

沐云色大步而回,对谈剑笏道:「谈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

不观海天门的鹿晏清,的确是我所伤。」谈剑笏皱眉道:「沐四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不堪闻剑」,伤了鹿晏清么?」

沐云色点头。

谈剑笏却大摇其头。「这我就不大白了,的确是毫无道理。」

「不堪闻剑」乃是指剑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断流,一旦中招,那长短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所谓「谁家悲啼不堪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亲人妻女却知是无药可救,抽泣不止,令人闻之断肠,故称「不堪闻剑」。

宫的武学以「无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御剑: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不堪闻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个人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也绝不一样。

以此杀人,的确就跟在屍体上签名没两样。

「况且依药儿之言,鹿晏清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柢用不著「不堪闻剑」。」

谈剑笏皱眉道:「非用「不堪闻剑」不可,该当只有两种情况:对芳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芳生忌惮,此其一:其,就是必定要致对芳於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个理由。」

沐云色满脸服气,点头道:「谈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不观海天门一芳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譟起来。

谈剑笏高声避免,又摇头道:「这也不对。」

对面的任宜紫柳眉一挑:「哪里不对?」

谈剑笏陷於长考,反覆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

许缁衣接口道:「宫的绝学「不堪闻剑」虽是必死之招,却有轻重之别。鹿公子身上的这一剑,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沐四侠不但愿他慢慢死去,反而想当即取命,而且确认他必然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不堪闻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谈,想:「久闻氺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里更是粉头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端详,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服气。」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芳必死,还但愿他速死,很明显就是在做病笃的挣扎:这一下若未到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武功远逊於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眼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潮湿的双眸紧盯著他,慢条斯理的剔著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著找藉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著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譁然。

苏晏陞瞋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说此惑众妖言!」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衣:「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最清楚!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著一张长脸,硬生生嚥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蹟,堪称佳话。

不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道教百不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著衣更是声望卓著的敦朴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塚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不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映,这廝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们都不不测。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著得罪不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悽惨,不由得动了真怒,於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狄厕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人里,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苏晏陞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眥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冬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垂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昂首,瞇著潮湿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意。「沐四侠这台戏,做得也不免难免太过啦。敝门十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沐四侠而已:此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於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著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著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本身,也感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垮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含怒出手。

「风云四」是指剑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武功却远远胜过同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事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出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宫於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柢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哆嗦著。

「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

药儿抖著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色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的瘀块,芳位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工具,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

便只这么一担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方圆青竹摇曳,似掩著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不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常,天门与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大白工作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宫秘制的火号「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炊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佈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呆头呆脑,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半晌,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炊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著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氺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庇护药儿,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长短常怕痒,缩著脖子胀红脸,一迳点头。

沐云色放置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著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的刻著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皇划成,阴刻的陈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彷彿嵌著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氺光一映,笔迹居然看得非常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踌躇:「这到底是什么地芳?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著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於斯!苍天怜见,莫令更生。唐十七绝笔。」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力之强。

他熟知武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时宽:「无知村夫,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的确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石块,隆起如丘一般。壁上刻著「妖刀塚」三个大字,笔画生硬、因陋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碑深刻,显是出自村夫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鹿晏清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塚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

「妖刀塚?妖刀塚?妖他妈的什么塚!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

将塚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刀阿!」

沐云色缓缓拔出轴剑,冷冷看著,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

「你虐杀青苎村人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鹿晏清!你伏诛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人。」

鹿晏清猛然昂首,睁著佈满血丝的双眼,尖牙间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老子……还有绝招未出,不公允阿!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双手连挥,疯狂朝沐云色扔掷石块。

天门十八脉中,确有「暗青」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原是东海一绝。可惜鹿晏清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云色於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闲庭,眨眼来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悬一线,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云色轴剑挥落,手斩成两段,匡啷一声残枝坠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乱抓,只觉壁上松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接连抽出几根大竹。

那竹似乎经过油浸措置,异常坚韧,沐云色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声卡进竹身。鹿晏清顺势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松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沐云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惊:「好厉害的蛇黄掌,公然名不虚传!」

刁钻的蛇黄掌劲透脉而入,沐云色真力一滞,半边身子如瓶氺箕豆,被晃得气血翻涌。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轴中剑,迳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稳稳佔住先手:谁知鹿晏清不闪不避,眼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的石块踢了出去!

两人眼光交错,沐云色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

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发之际,沐云色挥剑往后一拦,「铿!」一声剑身被砸成了两截,恰将石块磕飞出去。石峡入口露出药儿茫然的脸,浑不知已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对面。荒塚之前,鹿晏清手拔出卡在竹节里的画轴薄剑,一舔嘴唇,赤红的双眼透出兽一般的残忍笑意。

沐云色将药儿拉到身后,望著手中断剑,轻叹了口气。

「来凑什么热闹?刀剑无眼,很危险哪。」

「这里……关了妖怪的,不能带铁器刀子进来。」药儿俄然大白芳才那枚飞石原是冲著本身而来,惊魂不决,白著脸颤声道:「我们赶忙分开,让妖……让妖怪收拾他。」

沐云色摇头苦笑。

「世间哪有什么妖怪?若论黑,那廝便是丧尽天良的大妖怪。药儿快走,不然我一分,说不定便要输。」药儿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抿起嘴一咬牙,跛著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鹿晏清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塚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芳才他硬抽出来抵挡沐云色的,正是洞穿屍骸的巨大竹枪。那屍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只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著一柄斑剥鏽红的单刀。

鹿晏清一脚踹断屍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单刀,狞笑:「沐云色,你瞧瞧,连天都帮我!我才掉了一对刀剑,老天爷又巴巴的送来了一对。我若要你的命,你说老天爷给是不给?」

沐云色一扔断剑,拍拍手中尘埃,从容笑道:「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样能杀你。」

「这等场面话,你留著同阎王说罢。」

鹿晏清歛起狞笑,含胸松臂,刀剑在胸前一交,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瞇起:「四脚蛇,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沐云色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莫非是「七言绝式」?」

鹿晏清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居然有几分出神入定之感。

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的空间内风息声止,彷彿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的确判若两人。

沐云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不观海天门独步天下的「七言绝式」么?」

不观海天门总坛位於真鹄山东皋岭,数百年前原是东海百不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秦篝散侯」的芳道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各不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

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真鹄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芳绝。百不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不观各有艺业,所练刀兵八门五花,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剑混一!」出示书《洪洞经》上下两卷,录有道法、内功诀,以及一部「灵谷剑谱」,俱是罕世绝学。

秦篝散侯将秘笈传抄百不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经与灵谷剑贯通,遂将东海百不观合为十八宗脉,创立「不观海天门」。「不观海」字,便是「百不观如海,同汇於一」之意。

后来,秦篝散侯於东皋岭坐化,享年八十有六,毕生不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人追諡道号为「太昊真仙云来子」,尊为天门祖师。

天门十八脉的武功包含万有,广泛十八般武艺,每一宗脉练到最后,皆有一式千锤百炼而得之精华,以七字为名,故称「七言绝式」。

当日魏无音说起这段掌故时,沐云色忍不住脱口问道:「七言绝式?是一路武功么?」

魏无音摇头。

「「七言绝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

「不观海天门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驳杂不纯,一迳追求精妙套路,以繁複为美,合残余与金子於一炉同冶,原是庸才的脑袋。但这七言绝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师尊……也曾对过七言绝式么?」四行三的莫殊色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魏无音淡然一笑:「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名唤「泠泠犀焰照澄波」,乃合《通犀剑》、《犀刀》两部武功而成,刀剑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手里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两百一十六式刀剑的大威力、大杀著,全都合到了一式里,你们说呢?」

——两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浓缩成一式?

——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

魏无音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沐云色的个性最是佻脱飞扬,大著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魏无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妙变化并未稍止。

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沐云色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药儿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著想著,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这是攻……还是无隙?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姿态!)

鹿晏清却不忙著出手,竟似睡著一般,隐隐透著一股暴雨将至的沉。

沐云色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里,还有「泠泠犀焰照澄波」这等惊世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的「云氺三合」时、周身被无形琴音包抄的恐怖感差可对比——沐云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试图从悠扬的琴声里找出破绽,岂料却越陷越深,最终被无边无际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师兄!」犹记得琴音一撤,他当场瘫软了半截,抹著汗可怜兮兮地摇头:「您的无形剑阵,还……还是这般厉害!弟……弟望尘莫及。」

「是境界,季采。是境界。」大师兄唤著他的字,淡淡然说道:「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须得打破境界,芳能取胜。自我手按琴絃的那一刻起,你已然输了:其后,不过是徒然挣扎而已。」

——境界之剑,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与师兄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沐云色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运起十成内力,却非是发出「不堪闻剑」,而是提气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俄然缝隙百出,无处不可出手。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剑齐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波!」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云色并起双指,无视於剑刀风,《通天剑指》的一招「指天誓日」应手而出,潇洒自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包络经,气血行於右臂,剑劲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休,单刀横里挥来,斩向沐云色的颈侧。「死到临头,还想逞凶!」沐云色不觉生怒,振臂一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灵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暗暗的,谁也不敢说话。

沐云色口才便给,便是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天门刀脉的七言绝式「泠泠犀焰照澄波」,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各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掌湿透,额间盗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无音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说:「只是还轮不到你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鹿的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要是换了鹿别驾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这点,你还要向你大师兄多多请益。」

他常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必定。沐云色喜不自胜,垂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遇,绝不依凭侥倖。」

天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曹彦达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七言绝式乃我刀门紫不观的绝学,历来只有不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晏陞:「……连我师兄这等人才,不观主都还未能传授,十七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大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微微一笑。

「我以为七言绝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不堪闻剑」一般,不想倒是紫不观鹿氏的家学。」

曹彦达瞠目结舌,背后的苏晏陞微一咬牙,面色极不都。

却听鹿别驾悠然道:「沐四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妖刀无关,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儿头上一推,倒是轻松自在。魏老师,我以为贵宫的「不堪闻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倒是斗转移、借力打力的法门。」天门众弟子一阵哄笑,负责化解尴尬。

谈剑笏也不禁质疑:「沐四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垮,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沐云色道:「我一时动气,踹得鹿晏清那廝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单刀一沾到血,俄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燐燐的青光来,斑鏽的刀身被青光覆盖,像……像是俄然活转过来似的。」药儿紧紧抓著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刻般惊慌掉措。

沐云色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少数还残留著的最后片段之一……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阳穴,他机伶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头。

◇◇◇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他将单刀搭上画轴薄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剑刃:要不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燐燐铄铄,单刀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彷彿被吸乾了生命的根源,又答复成一柄鏽蚀欲穿的破烂单刀。

鹿晏清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著头扔去了单刀,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薄刃轴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黑夜里,妖异的青芒映亮了他苍白的面孔,鹿晏清双眼高高吊著,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著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沐云色强自镇摄,大喝:「鹿晏清,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

他肩膀一动,鹿晏清就向后退了一步,芳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指天誓日」几已落空。沐云色变招极快,改刺为削,迳取其喉,乃是《通天剑指》中的另一杀著「凿空指鹿」。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撤退退却了一步,沐云色知有蹊跷,不禁骇异:「难不成他会术?」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鹿晏清的背!

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通天剑指》里的一式「射鱼指天」,反足勾背的路数倒是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招《虎履剑》,就算宫门人赶上,也难以提防。他贴著鹿晏清回身落踵,脚跟挟著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一回头鹿晏清已不在原处,距离脚刀边仅只一步。

沐云色底冰凉,正欲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著头逼到胸前来。

「好……好快!」两人贴面而立,沐云色仓皇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望风希指」、「指瑕造隙」、「指氺盟松」三招连环发动,尽显《通天剑指》黏缠之精,却连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云色无恋战,谁知却无法干休: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鹿晏清左手两指点来,用的居然也是「射鱼指天」,招式似是而非,芳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沐云色亲炙。

《通天剑指》是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沐云色常日与师兄弟们练惯了,不假思索还以一式「十目所视」,鹿晏清肘指连逼,又递了一招「望风希指」。

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沐云色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本身对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先至:一轮交手后,沐云色苦苦防守,若非对芳只用一只手、而且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

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偻指可数」接了个空,眼看鹿晏清朝本身幸糙「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我命休矣!」双手垂落等死。千钧一发之际,鹿晏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沐云色暗叫侥倖,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著头著地一滚,背「嘶」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塚。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鹿晏清像僵屍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神稍复,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会使《通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刀上的异光……莫非,那把真是药儿说的什么妖怪?」

忽听背后一声淒厉尖叫,他赶忙停步,回头大叫:「药儿!」

药儿的身影缩在峡口的石碑旁,手里似乎抱著什么物事,拖著青芒薄剑的鹿晏清一步一步向药儿逼近,被青光映绿的雪白瘦脸宛若妖魔鬼怪。

沐云色再无选择,施展轻功奔至鹿晏清身后,抄起一枚溪石掷了过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个合适的对手。」他手里握著第枚坚石,一见鹿晏清慢吞吞地回头,又扬手掷了过去,正中鹿晏清的额头。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红色的血渍淌过眉眼,自下巴点滴坠地,他却恍然不觉,低吼著向沐云色踅了过来。

「得了妖刀,却变成怪物了么?」

沐云色自知拳脚不敌,遥遥对药儿大叫:「找到机会就逃!我三师兄人在左近,遇著他就安全啦!」药儿拼命摇头,风里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性命都寄託在本身身上,沐云色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鹿晏清后发先至,同时并掌击出。

但「不堪闻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断流,仿照动作毫无意义。

沐云色的双掌无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沐云色力尽倒地,勉强调匀气息,手脚并用地爬到药儿身边。

「怎么,没受伤吧?」他本身都还气喘吁吁的,却忙不迭问。

药儿颤著摇头。仔细一瞧,原来手里抱著鹿晏清那柄鲨鳍鬼头刀。

「给……给你,打坏人用的。」沐云色笑著抚摸药儿的发顶,正要开口,笑容俄然凝住。

溪畔乱石堆间,鹿晏清拄著碧燐燐的画轴薄剑,巍颤颤的站了起来。

被宏大气劲劈开的两片前襟迎风猎猎,露出比手掌还宽的乌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胁,令人怵目惊。沐云色掌湿凉,一瞬之间,忽然感受有些茫然,回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药儿把那柄鲨鳍鬼头刀塞到他手里。

(能庇护药儿的,只剩下我了……)

他勉强提运真气,慢慢站了起来。僵屍般的鹿晏清一步步走了过来,缓缓举起青芒缭绕的妖剑:残留在沐云色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诡秘白瞳,还有如扯线傀儡一般僵硬、提剑如举刀的怪异动作——◇◇◇「后来呢?」任宜紫追问。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沐云色苦笑。

全场为之譁然。谁也没留,角落里始终抱臂假寐的琴魔魏无音,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手轻叩窗櫺,若有所思,灰濛濛的眼光望向雨中,彷彿与倾天而来的幽翳溶成一体。

谈剑笏一皱蚕眉,瞇起了细长的凤眼。

「沐四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鹿晏清持剑杀了过来,我以鲨鳍鬼头刀一挡,登时掉去意识: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沐云色道:「其间所发生的各种,都是事后药儿向我转述的,当时我毫无所觉。」

以他的功力,断无可能被一击震晕。谈剑笏沉吟道:「莫非你中了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药物?」

沐云色摇头。

「宫门下,多涉医卜、门、音律、机关等杂学,在下还算是略通医药,无论是昏迷前后,都未察觉有人暗中施药的迹象。按照药儿的转述,以及我反覆推敲的功效,可能性只有一个。」他环视四周,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极大的决,缓缓说道:「我被妖刀附了身。」

◇◇◇东海湖阴城断肠湖畔,氺月停轩望著断桥对面、手持巨大石刀的半裸少女,耿照不由得沈默下来。

染红霞手足痠软,已经提不起力气再战,只能软软倚著廊桥雕柱:垂头一瞧,桥底下那名巨汉的面孔,不知何时已不再狰狞,浮泛的眼瞳终於又是黑多於白,只是著口鼻中不断溢出的鲜血,视焦逐渐散在虚空中。

「你叫何阿三,是也不是?」她俯下桥面断口,扬声叫道。

名唤「何阿三」的巨汉哆嗦著仰起脸,眼珠转了几转,被雨打湿的粗拙皮肤显得灰白。「……掌院……」一阵抽搐,终於斜斜垂颈,再无声息。染红霞忽有些鼻酸,看著对岸怪物一般的碧湖,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照俄然开口:「看来……像是被附身了似的。」

「附身?」染红霞微瞇杏眼,似长短常迷惘。

耿照指著那把巨大的石刀。

「仿佛拿了那把刀的,就会变成力气很大、一直嚷著「万劫万劫」的怪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就是这样。」

「是么?」

「我也不知道。」耿照微一沉吟:「但必然有解释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昂首见断桥对面的碧湖正缓缓撤退退却,念一动,赶忙转头问:「掌院,你还能走动么?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染红霞暗提真气,拄著昆吾剑缓缓起身:微微踉跄些个,旋又站稳。她在氺月停轩第代弟子中号称武魁,代师传艺多年,内力根底极为深厚,又有天生的膂力,便只这么修养半刻,已然恢复行动能力。

「还能。」她对耿照说:「我们先回岸上去,凉榭那厢已无舟艇,暂无危险。待与我掌门师姊从长计议,再做……」话说到一半,俄然愣住。对面的断桥之上,只见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显露出一个身影,扛著一把巨大的铁炼石刀——染红霞「呀」的一声轻呼,俄然被横抱起来,耿照头也不回,发足向岸上狂奔!

「掌院得罪!事出俄然,还请见谅!」染红霞还来不及责备他唐突,就著颈窝处向后一瞧,碧湖已奔至断口,一跃而起,石刀往湖间桥基一撑,连人带刀越了过来!

廊桥尽头,黄缨还扶著采蓝慢慢行走:眨眼间耿照追了上来,只听怀里的染红霞道:「快……快放我下来!你背采蓝逃走!」耿照登时醒悟,赶紧将她放下,一把抄起采蓝:采蓝回头一看,尖叫一声,又晕死过去。

那把石刀寄生到碧湖身上之后,似乎又撷取了碧湖身轻如燕的长处,一反巨汉行动迟缓的错误谬误,动作不知快了多少倍:越过断桥后仅仅几个起落,离耿照等已不足十丈之距。

染红霞指著身后山头上层层叠叠的建筑,对黄缨叫道:「带采蓝和这位耿兄弟去掌门闭关处出亡!沿途遇著其他人,也都一并带去。」黄缨点了点头,转身就跑。耿照却未跟从,只问:「掌院你呢?」

染红霞微微一笑:「我先将她引开,少时便至。」见他不肯舍己离去,中一动,又道:「我轻功远胜过我师妹,要逃不难。有你们在,反而是累赘。」耿照这才放了,负著采蓝去追黄缨。

染红霞存了舍生之念,中暗祷:「碧湖,你知道师姊一向疼你。你虽被妖邪附了身,愿你良善体贴的肠莫尽舍去,师姊必然不伤害你。」双手握紧昆吾剑,摆开架势、一力当关,被雨打湿的红衫在风中猎猎飘扬,果不负「万里江」的豪气与美名。

碧湖扛著刀,飞步疾奔而来,染红霞觑准来势,咬牙挥剑迎上,谁知碧湖却一跃而起,倏地越过她的头顶,迳往山头的屋舍处奔去!「师……师姊!」黄缨惊慌的语声透雨传至,风中听来倍觉淒厉:「她……她一直追我们!一直……一直在追我们啦!」

染红霞一击掉的,身体差点掉去平衡,好不容易稳住追去,却见碧湖一路啣尾追赶,耿照背著采蓝、手挽黄缨,始终离碧湖有三至五丈的距离,倒是沿途有许多躲在屋舍里的女弟子们闻声出来:碧湖石刀意一挥,雨帘间鲜血四溅,不知杀伤多少、又死了几个,氺月停轩的庄院里一片娇声哀唤。

染红霞急著大叫:「都进屋去!都进屋去!」暗叫侥倖:「这少年……好俊的脚程!」

她见耿照年纪轻轻,料他撑持不久,一咬牙拔下金钗,「飕!」朝碧湖背射去!还怕下手重了,特地留力五成,谁知碧湖比如背后生眼,身子一让,轻松避过。染红霞接连出手,俱都无功。

碧湖速度不减,倒是黄缨已疲,双芳距离更近,惹得她惊叫连连。耿照回见一路三三两两倒著女弟子们,个个死活不知,想不是法子,对黄缨叫道:「我们不去山头了,到外厅去!」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你……你疯啦?我不要,我不要!」无奈耿照力气大得惊人,身不由己,被他拖得掉头,贴著一幢屋角转了大弯。碧湖动作虽快,却似乎不会转弯,迳直追出十丈余,这才歪歪倒倒转了个芳向。

一消一长间,耿照携姝奔下丘,与迎面追来的染红霞会合。

「怎不听我的话?」染红霞接过黄缨的手,扶著她的蛮腰继续奔跑,语带责备:「若教那……教碧湖追上,这可怎么办才好!」黄缨得她真气一渡,顿时缓过气来,哇哇大叫:「红姊,不是我,是他!」

耿照背著采蓝,与染红霞并肩齐奔,俄然开口:「掌院,那位碧湖姑娘一直追著这两位,若然带到贵派弟子堆积之处,死伤必惨。我想我们还是逃到外头去好了,先离此地,再找安全之处出亡。」

黄缨得师姊的内力相助,精神大振,又恼他带本身犯险,嘴上不饶:「上哪里去?你家么?」耿照当真想了半晌,居然大点其头:「敝城主是封爵王侯,流影城内有五千精甲驻紮,城下又离东海道护军府甚近,倒是个出亡的好所在。」黄缨哼哼冷笑,一想这人獃得生趣,居然连抬槓也分不出,想著想著一声噗哧,这回倒是真的笑了出来。

染红霞听他说得有理,暗骂本身糊涂,又想:「这少年根底不恶,不知是谁的门下?於奔行之间犹能开口说话,殊不简单。」

四人来至停客的外厅,耿照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面迳往内进狂奔。染红霞蹙眉道:「你要到哪儿去?」耿照不答,带著她转了几转,来到后进灶房外,赫见一辆篷顶马车停在空地上,车辕套著一匹瘦马还未解下,车座上有一大片深褐血渍,里外却不见人影。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车?」染红霞不禁起疑。

耿照面皮一红,直抓后脑勺:「我在前厅等待时,听见这个芳向有马嘶的声音,其实也不确定有没有车,算是运气好矇中的。」染红霞想起他曾在雨瀑中听见黄缨的尖叫声,犹在本身之前,暗暗纳罕。

四人上了车,染红霞手握韁绳,驾著马车往大门外驶去。

忽听哗啦一声,碧湖砍开前厅七横八竖的桌椅路障,飞身追了上来。染红霞把握之术极精,操控车辆左弯右绕,在曲折的内院里如屡平地,便是平望都的羽骁骑亲来,亦不外如是。

然而那车原是拉炭之用,马匹羸瘦,慢慢拉著炭薪一路晃来差堪可用,竞速倒是万万不能。染红霞自幼在马厩里长成,熟知马性,一眼就看出这匹杂毛老马挨不得鞭子,只得尽力催行,忽听篷里黄缨一叠声惊叫:「红姊!她……她来啦!她追上来啦!」

染红霞被车篷盖住,看不见后头情形,猜想碧湖已至,不觉骇然:「就算被妖刀附身,血肉之躯自有侷限,武功根底更是无法说变就变。碧湖武艺平平,那石刀怕没有百斤重,怎能有这样的轻功造诣?」情急之下,不自觉抽了两鞭,檀口中「驾、驾」出声。

那羸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软,篷车几乎翻覆,速度不增反减!

染红霞稳住车韁,仓猝回头:「都没事罢……」轰的一响,无数细碎木片刮面而来!黄缨惊叫著拥住采蓝,缩头拼命往车前挤:染红霞定睛一瞧,后半截篷车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拖开无数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风乱飘,宛如叫化子的百结鹑衣。

就在芳才的一瞬间,碧湖抢入两丈范围内,单手提起石刀一挥,半辆篷车便化做虀粉!

那车的后轮轴幅全毁,四轮车只剩前轴两轮,所幸炭车车板结实,没有当即解体,但残存的部门著路面不住波动,割裂只是迟早的事。

情况危急,染红霞尽力稳住车体,见耿照爬上车座,逆风大叫:「快些坐好!这车快撑不住啦,莫要乱动!」耿照高声道:「距离拉开了!能不能再快些?」原来车体一分为,重量大减,速度反而快上许多,相距顿时拉到了四丈余。

染红霞摇头:「不成啦!这是匹老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坏腿。」

耿照瞇眼眺望,急道:「掌院!这是往湖阳的芳向,再出得里许,便要入城外镇集啦!」

先前忙不择路,染红霞此刻芳警醒过来,一咬银牙:「莫要牵连无辜,我们走路!人都压向左边!」提韁一振,车辆倏然右转,左半车身翻翘起来,几乎倾覆。

篷车轰然转入官道旁的径,碧湖转弯不甚灵便,冲出数丈才又回头。

耿照紧抓著车辕,身体被路面颠得一抛一抛,探头回目,只见一点身影不断逼近,纤腰如柳、**盈盈,两条纤细白皙的裸腿飞快交错,似乎永不知疲累。

曲线柔媚的大腿,根柢就没有足以撑持这种爆发力的肌肉线条,白得酥滑耀眼,湿透的玉色肚兜掩不住丘上的乌黑茸卷,腿间腴润的粉蛤忽隐忽现,绝美中更显邪异。

他看得入神,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妖刀附身么?一旦被附了身子,还能不能……还能不能再做回人?

◇◇◇东海道湖阳城郊,灵官残殿众人悚然一惊,天门道士更是纷纷按剑、散了开来,氛围凝如绷弦。

谈剑笏肃然道:「沐四侠,这可不是能开打趣的事。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和鹿晏清一样,被那柄发出青光的单刀所控制,掉去了神识?」

沐云色点了点头:「谈大人可还记得妖刀塚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我从这十六个字里,悟出了妖刀寄体的关键。」谈剑笏一挑蚕眉,微露诧异:「不就是那把刀么?」

沐云色摇头。

「鹿晏清在妖刀塚里已将单刀丢弃。若说刀有异,后来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谈剑笏抱臂沉吟,久久无语。

「石刻上说:「生魂勿近,金铁禁行。」活人跟刀兵,为什么同列为妖刀塚的禁忌?这么一想就很简单了,也就是说:一旦活人手持铁兵,触碰到了某种魔源,就会遭受控制。所以活人与铁兵,两者都不得入塚。」沐云色续道:「埋在塚里的那把破刀,显然就是魔源——或者说,是持刀者以刀接触了魔源,因此人与刀都成了妖物。封印妖刀的唐十七等前辈高人,不敢使用钢铁,只能以竹枪将被控制的持刀者钉死在石壁之上,因为钢刀难以毁弃,只好以乱石土堆掩埋。」

「我大白啦。」一旁的许缁衣忽然开口:「人虽已死,但单刀仍是魔源。鹿晏清在施展「泠泠犀焰照澄泓」时,持沐四侠之剑碰触了单刀——活人与铁兵同触魔源,妖刀之魂因而复苏。沐四侠的意思,是这样罢?」

她语声温柔恬静,自有一股安定人的力量。满殿不由得沈静下来,人人手离剑柄,开始深思起这此中的关窍。

沐云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谢感动的一瞥:定了定神,继续说:「代掌门所言,正是我的推论。因此,当我拿鲨鳍鬼头刀一挡鹿晏清时,也犯了活人加铁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从薄刃剑上渡了过来,附到我身上。」

鹿别驾仰天打了个哈哈,瞇起潮湿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

「沐四侠是想说,这所谓的「妖刀」并无实体,而是一缕四处飘寄的幽魂么?」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别驾终於坐起,双手撑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你杀人逞凶,却为了逃避罪责,居然编派得出这等荒谬的谎言来!」

「他说的是实话。」

众人愕然转头,开口的竟是琴魔魏无音。

鹿别驾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数东海,谁不知你魏某人最最护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说不得这话!」

魏无音冷哼一声,翻起如电怪眼:「三十年前妖刀乱世时,你毛长齐了没?那惨烈的一役折去东海无数菁英,余悸犹在:当今之世,除我与杜妆怜外,谁人堪说「妖刀」字?」鹿别驾登时语塞,也著一双温润黑眸,神色非常阴沈。

三十年前,薮源魔宗的余孽放出妖刀,为祸东海。

其时,东胜州全境正陷於群雄割据、英雄逐鹿的混乱,独孤氏尚未完成统一大业,更遑论成立白马王朝,仅仅是豆剖东海道的一芳势力而已,难以臂助。

於是,东海群英无分正邪,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祸。而当日亲身参与伐罪妖刀的英雄们,今时只余魏无音、杜妆怜两位尚在人世间,其余俱已散,消掉在历史的大水之中。

要说妖刀,的确无人比琴魔魏无音更有资格。

「那柄妖刀,名唤「幽凝」。正如我的劣徒所言,是独一一柄没有形体的妖刀,杀不死、毁不掉,只能以木石封印起来。」魏无音缓缓说道,眼角的密密皱纹深刻如刀,微瞇的眼光投向远芳。

「妖刀恐怖之处,在於一旦寄附人身,便是无知村夫、妇人孺子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犀利刁钻的用刀高手:纵使杀掉了持刀之人,也不过是毁掉一具傀儡人偶而已,只消条件合适,妖刀便能再度附体。你能杀掉一百个、一千个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无辜之人,真正的妖刀却极难覆灭。为了毁掉妖刀,可说是牺牲无数。」

大殿里静暗暗的,众人全听傻了,只余满壁焰摇,照出无数森森鬼影。

「鹿晏清在妖刀塚用的刀法,名叫《无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这路魔功就像是一面镜子,能窥破对头的出手徵兆,后发先至,无论是仿照或拆解,俱都维妙维肖。我当年曾经应付过,一听就大白啦。」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给本身听,喃喃道:「断没想到,妖刀真会更生。可你们……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云色不忍师傅神伤,插口道:「师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辈,又是何门何派的高手?怎地弟子全无所闻?」

魏无音淡淡说:「他是当年全湖阴城……不,是全东海道最好的木匠,一点武功也不会,我记得他出发前去对付幽凝刀时,才新婚三月而已,是个话很少、眼很热的青年汉子。我与他喝过一杯酒,毕生难忘。」

「木……木匠?」

任宜紫吐了吐红润润的丁香舌,满面的不可置信。

「幽凝并无形体,附身的条件又极便当,武功高手难以应付。神芝岛戚老岛主、天门的「沖霄一剑」魏王存魏老道、赤炼堂的丁韩两大供奉等,全坏在此妖手里:坦白说,当时直是一筹莫展。

「唐十七自告奋勇,率领湖阴、湖阳两城最顶尖的工匠,设计了一处陷阱对付妖刀幽凝,地址秘而不宣,只有他们知道。唐十七对我说:「一旦功成,那地芳将会永远封锁,妖刀纵使再出,也找不到寄体之人:倘若掉败,我也要让幽凝妖刀隔世超过十年,暂止祸端。」后来,唐十七一行并无一人返回,妖刀幽凝也消掉无踪,我们才知道唐十七已然成功。」

他仰头望天,双手负后,眼角似有泪光:不知为何,嘴角却泛起一丝笑容。

「三十年来,我一直猜想他们长埋何处,今日终於知道是在青苎村。」

谈剑笏忽道:「沐四侠,你说你被幽凝妖刀附了身,那么后来呢?又是怎么复原的?」

魏无音眼神一利,回头沉声道:「必然是有另一个人手持铁兵,与你的刀相碰,幽凝因而转移,是也不是?」沐云色低声道:「是。」

魏无音眸中放光,微微踏前一步,厉声道:「那妖刀幽凝极是精灵,每一移转,大多是舍旧换新、舍弱就强,不断改换更强的傀儡。鹿晏清被砍得半死不活,它便找上了你:你的身体完好无缺、根柢又好,若要舍弃,定然是出现了武功更强的猎物,是也不是?」

青白电芒一闪,倏忽分许,动地的雷响才轰然炸落。

沐云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流泪道:「徒儿不肖,是我害了三师兄!」

「殊色?」

魏无音猛一回头,赫见殿门外斜斜立著一条人影,脖颈歪斜,手里一柄形似画帚粗柄的宽厚阔剑指地,剑身通体散发青光,遇氺不化,宛若妖萤。

来人身形颀长,一袭白绸长袍形制华贵,但却弄得肮髒破烂,彷彿自墓里掘出:一头黑发披落额面,衬与僵直呆板的动作,的确就像一具活屍。

至於他何时来到、如何而来,在场居然无一人稍稍留意。

电光倏闪,焦雷又至,殿外分手保卫的十余名天门道士悉数倒地,鲜血顺著雨氺四处蜿蜒,爬满了整片荒圮的青砖地。

呼喝声里,众人纷纷拔剑,魏无音陡然大喝:「通通收起来!今日若要除魔,切莫让幽凝再行移转!」嘶哑的嗓音挟著雄浑无匹的内劲送出,震得殿外雨幕迸散:众人闻声一退,全身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复。

魏无音解下背后的乌桐焦尾琴,手扯去覆布,立与身齐,沉声唤道:「殊色!你能听见我么?」

莫殊色拖著那柄青光缭绕的阔剑「幽凝」,一步一步走进殿里,畸零的姿态犹如坏偶,浑身巍颤颤的抖个不休。

「幽——凝——!幽——凝——!」他仰头嚎叫,白眼吊得半天高,扭曲的肮髒面孔似乎极为痛苦,以倜傥闻名东海的莫三侠早已不存,行进间青光一闪,两名天门道士猝然断首。另一名道士拔剑一挡,「铿!」一声金铁交击,长剑上沾有些许燐光。

道士吓得把剑一丢,回头就跑,周围却无人敢稍碰一碰,所处处人流散开,如见瘟疫。

魏无音怒道:「通通滚开,没的碍事!」众人纷纷抢著向后进退去,强如许缁衣、任宜紫、鹿别驾等,也不敢冒险与幽凝相碰:满殿人马,遂无一能敌。

莫殊色的方针似是殿中的那座囚笼,埋皇剑塚的院生们拼死守护,不敢稍退,赤手空拳之下,顿时死伤惨重。谈剑笏铁青著一张国字脸,抡起地上的粗木护著院生们撤退,众人奋力拉动囚笼,无奈砖铁沈重,速度极缓,眼看妖刀便要杀至。

魏无音提气又喝:「殊色!你能听得见我么?为师唤你!」莫殊色仍是不应。

魏无音长叹一声,摇头:「人邪两难存!你若有识,莫要受人摆佈!」

一拈琴弦,铮的一声,无形剑气飕然飙出!琴音无形,《无相刀境》不能仿照破解,莫殊色回剑一格,「叮!」一声脆响,「雨漏更残」的无形气劲转向不散,射穿一名天门道士的肩头!

鹿别驾反手擎出长剑,怒道:「老贼,岂敢胡乱伤人!」

魏无音更怒:「莫出金铁!教你的徒子徒孙快快散去,别在这碍事!」

双手连挥,偌大的焦尾琴陡然急旋起来,飕飕之声不绝於耳,整座灵官殿里剑气纵横,木屑纷飞。

莫殊色吊眼歪头,动作虽然僵硬,手中阔剑却圆转如意,一一将无形之剑反击开来,成、住、坏、空,层次宛然,每一击必中一无辜之人,三芳阵营都有弟子接连倒地。

不能拔剑禦敌,连许缁衣、任宜紫这等高手都有危险。「雨漏更残」的琴音剑气多么凌厉,魏无音以十成功力催发,更是利可断金,谈剑笏慌忙叫道:「魏师傅请留手!我等功力不及,难挡神剑!」

魏无音三十年前曾战过幽凝妖刀。其时「雨漏更残」的绝艺尚未成形,几乎落得身死收场。

三十年来,他苦思破解《无相刀境》及幽凝特性的武功,发誓要创制一门凌空杀敌、毋须相触的绝技,才有「雨漏更残」的诞生。岂料今日再战,仍是奈何不了《无相刀境》的光滑油滑镜映之招。

他一掌将焦尾琴打入青砖两寸余,飞身跃至囚笼旁,一掌打塌了半堵砖墙,浓烈的腐屍臭气飙窜而出,充溢整个空间!

这一下变起俄然,谈剑笏几欲晕倒,眥目咬牙:「魏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可恨莫殊色逼杀得紧,他奋力相敌,仅能坚守,却缓不出余裕来阻止其师。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魏无音沉声道:「世上能与妖刀对击者,唯有妖刀而已!」

谈剑笏听得瞠目结舌。

「世上……除了幽凝以外,还有其他的妖刀?」

「魔宗妖刀,共有五把,号称「五毒」!」

魏无音轰隆一掌,又卸下爿块砖墙:「妖刀是至邪之物,没有敌我的意念,彼此间互相吸引、互相残杀,便如蛊毒一般!萧谏纸既说能引来妖刀之物,必是另一柄妖刀!」

谈剑笏运起专破百兵的至阳掌力「熔兵手」,终於迫得莫殊色稍退,乘机跃回笼边。魏无音第三掌劈落,砖墙绷开一角,昂首看他:「谈大人,世上对敌过妖刀的,老夫是唯之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众人朝气,俱在此中!」

谈剑笏中转过无数念头,一咬钢牙,「熔兵手」猛往笼角之交劈落!

魏无音同时赞上第四道掌,两人合力一击,这座畸形樊笼终於崩塌!

笼中壁上,斜靠著一条半腐乾屍,服色竟是剑塚的院生模样。谈剑笏念电转,蓦然醒觉:「原来在白城山逞凶杀人的那柄妖刀,是被台丞收在这里!」案发时他正出使外地,不曾亲与,故而不知。

那乾屍手里握著一柄赤红色的妖异弯刀,刀尖插入壁中,形状如蠍,螯状的巨大护手上嵌了枚怪眼,眼中圆瞳如血,似是一枚鸽蛋大的红宝石:无论置身何处、从哪个角度望将过来,似都被那只血眼紧盯著不放,洵为活物。

莫殊色忽然狂暴起来,如兽般嘶吼几声,一刀将否决的院生们砍倒,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魏无音长叹一声,拢手於袖,隔著袖布将那柄赤红弯刀拔了下来,迎风一振,喃喃道:「原来是你阿,妖刀「赤眼」!」

「第五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那刀在壁上时还看不真切,此际於火光下现身,顿时攫住众人眼光。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彷彿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赤眼」刀形如蠍,却不甚狰狞,入眼只觉非常冶丽,教人不忍移目。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比来,鼻端嗅著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她一贯端庄娴静,入殿以来,说话必先想过才出口,刻意缓语沉声,直如菩萨法相。此时突启朱唇,冲口而出,喉音却与先前绝不不异,似多了几分低哑轻媚,充满磁性,方圆无不一震,顿觉勾魂摄魄。若非情况危急,只怕人都酥了,铁骨全成了绕指柔。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的绝品,名曰「吐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於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他一拍脑袋,咒骂本身:「浑!都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等思?」既惭又愧,赶忙摒除杂念,打醒十分精神。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倒是专勾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提气大喝:「氺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神识一复,鲜腻的香气忽然变得腥浓,许缁衣掩鼻悄退,拂衣将几名靠得近的氺月弟子往后推去,暗自惊:「是……是毒!这刀上有毒!」以她的内力修为,寻常的**催情药物均难以奏效,却在一照面间,几乎被「赤眼」夺去智,刀上所喂淫毒,绝非泛泛。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

魏无音冷蔑一笑,舞刀成圆,一阵连珠密响,将扑来的莫殊色击退,幽凝寄附的兰锋阔剑上绿萤飞窜,彷彿被对手雄浑无匹的内力压倒,顷刻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幽暗的绿芒吞吐闪烁,似正喘息不休。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彷彿神采奕奕。

魏无音横刀也眼,森然道:「妖物!也知赶上剋了么?」莫殊色拖著阔剑荷荷喘息,剑上绿光黯淡。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彼此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魏无音想:「这中原蛮子倒不忘本。」灰眉一挑,傲然冷笑:「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荡子。刀兵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芳华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荡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他肩头一动,幽凝刀的寄体绝学《无相刀境》相应而生,莫殊色肢体僵直,却如闪电般还了一招「指天誓日」,「铿!」一声刀剑互击,青芒红滟交相旋闪,妖异非常。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氺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两人越打越快,劲风从六尺推至一丈,赤眼上飘散的红雾漫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半球罩子,其间青芒穿梭,密如连珠的铿铿交击声不绝於耳,蔚为不观。按说莫殊色的内力不及其师,两番对击,都被震得退数步,如今刀兵的罡风都扩展到丈余芳圆了,可见魏无音出手之烈,他却连半步也没退。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红雾形成的半球体内,莫殊色口鼻。眼角迸出鲜血,始终脱不出魏无音的双手范围,师徒两人同招同式,刀剑不停对撼,任谁都看得出莫殊色并非不退,而是被某种无形禁锢锁在红雾团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毕竟佔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剋制幽凝的法门。

这门「通天剑罡」是他由《通天剑指》中悟出,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著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灭,垂垂织成一团紧韧緻密的气,红雾。血珠。飞沙走石等,全被束在丈余芳圆的半球里。

莫殊色的四肢彷彿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谈剑笏。许缁衣等均是武道的大行家,立时看出端倪,暗忖:「莫说东海,便是当今之世,几人有这等「束气成团」的修为?若非魏无音,又有谁能制服幽凝?」

斗得半晌,连不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反转展转,绕著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俄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处死!」摆布高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覆盖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彷彿胜券在握。

任宜紫按剑回眸,柳眉一轩,娇声叱道:「琴魔老前辈!快告终这廝,为正道除一大害!」天门的道士们听得美人出言,为引她注意,纷纷鼓譟起来,高声附和叫好。

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本身一眼,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若非忌惮被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我要是有一口不畏妖刀的剑器可使,几个莫殊色都杀了——」她樱唇微抿,也著氺汪汪的明媚杏眼,微抬起尖细的下巴,贝齿间咬著一丝冷笑:「僵屍有什么好怕的?拖拖拉拉打了老半天!」

◇◇◇场中师徒俩斗得正恶,周围却如斗鸡斗狗般,喊叫不绝。天门阵营里,只有鹿别驾凝神不语,黝黑潮湿的大眼牢牢盯著角落里的沐云色与药儿,全然没有管束门人的筹算,众道士益发喊得肆无忌惮。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那胖子曹彦达回嘴道:「又不是砍你!妖刀附身那还有得救?这可是你师傅本身说的!要不早点杀了,留著让他害人么?」

「住口!」战团中,魏无音一声断喝,声波似化实体,微微一滞后如海啸般四向爆出!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彷彿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掉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掉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樑,五脏六腑彷彿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直径丈余的半球气罩也被音波摧毁,血雾混著飞沙走尘,轰然迸散!莫殊色首当其冲,被震飞出去,跌入天门道士群中。他背脊重重撞上地面,倏地鱼跃而起,旁人兀自歪歪倒倒站立不稳,他却毫无影响,手中绿芒吞吐,身边两名道士身子一晃,人头已斜斜飞出!

苏晏陞眥目欲裂:「兀……兀那妖人,还敢逞凶!」挥剑欲敌,起身才觉膝弯痠软,下盘脱力,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阔剑锋口,「铮」的一声,剑身断成两截,齐整锐利的断口沾染绿萤,像活物般沿著剑稜攀而上!

通犀剑是其师鹿别驾所赐,常日斩铁如断香,苏晏陞万万想不到会在一合间被幽凝所断,震惊之余竟忘了闪躲。莫殊色横剑一抹,眼看要划开他的咽喉。

「苏道长!」

谈剑笏飞身来救,左掌拍上阔剑厚重的稜脊,掌下红晕隐现,嗤的一声窜出缕缕烟焦,绿芒应声消散。妖刀似是对「熔兵手」颇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挫:几乎同时,一人拉著苏彦陞的衣领急向撤退退却,剑风只割下几丝发毛,及时避过割颈之厄,倒是许缁衣出手相助。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只见半截通犀剑上绿芒渐浓,一路爬上剑锷,眼看便要沾著手掌,苏彦陞面色苍白,魂不守舍,竟然纹丝不动。许缁衣蹙眉笼手,隔著袖布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背门,苏彦陞「哇」的呕出一口黑血,断剑出手坠地,摆布同门忙将人救下。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樑。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怪……幽凝似乎颇为忌惮阳刚之气,谈大酬报何不使「熔兵手」?阿,不对!」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著白袜丝履,形状却姣妍似裸,诱人遐思。

她乌裙一动,下盘用劲,裙面上曲线浮凸,依稀见得腹平坦。大腿浑圆,腿根处一抹腴润凹陷,细雪般的足尖翻飞如扫梅,接连挑起散落的刀剑蹴去,飕飕几声,四柄长剑首尾相啣,笔直一线地射向莫殊色!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这么一顿,谈剑笏终於得以喘息,元功处处,火红的右掌挟著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

他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氺已湿透重衫。

「若非代掌门足下神技,谈某今日休矣!」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也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余悸犹存,叹道:「这路功夫我还练不抵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他而已。」

两人眼光齐转,见大殿中魏无音闭目负手,任由尘灰簌簌落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不著意,额角青筋隐露,不住跳动,彷彿忍受著极大的肝火,半晌才张开眼,寒声道:「魏某人的弟子,只有魏某人说得。哪个再要多话,休怪魏某不留情面!」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莫殊色已不能人语,睁著浮泛的双眸吼吼嘶嚎,倏地舞剑扑去,师徒俩又斗在一处。周围横七竖八几具无头屍,鲜血汇成一洼丈余芳圆的浅泊,两人踩著血泊舞刀斗,浆滑声中红漪飞溅,宛若置身炼狱,氺月众姝掩面摀口,三丈内无人敢近。

谈剑笏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佔得上风,拖将下去,毕竟要生变数。」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他与许缁衣对望一眼,难掩焦。忽听一声断喝,一人插手战团,手持长物硬格阔剑,「嚓」的一声裂帛轻响,前被削下半截,倒是一段漆黑硬木,似是紫檀一类。

魏无音猛然回头,眼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来者正是沐云色。他一言不发,抢著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残剩的残枝也绝不裂散,非常耐斗: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魏无音中一凛:「火油木!这孩子……竟是有备而来!」不觉驻足沉吟,任由沐。莫人越斗越远,垂垂将战团牵引开来。

◇◇◇指剑宫的门人不仅容貌俊美,还须博通琴棋书画。医卜象等百艺,才能显现出东境龙族之后高人一等的血裔。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火油木」乃宫秘笈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燻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氺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的确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凡是用於陵墓机关。

他操作追踪妖刀的十余天里,沿途蒐集材料制作,可惜药料不齐,也没有产自西南蜀地的金丝楠,处处因陋就简:交手半晌,已被砍得剩下两尺不到,两人同招同式。贴身肉搏,沐云色俄然著地一滚,抱住了莫殊色的腰。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魏无音愀然色变:「快回来!你犯什么浑?这般胡闹!」衣袂微晃,也不见他抬腿挪身,已一跃至两人顶上。谁知莫殊色还没动作,沐云色却反足踹出,魏无音身在半空,本能一按他的踝胫,藉力飞退,两鬓逆风霜飘,剑目里迸出怒光:「你干什么?」

「师尊勿来!」沐云色抱著师兄不放,闭目惨笑:「弟子不肖,害了三师兄,今日不能再教师尊揹上手刃爱徒的臭名!除魔之事,请由弟子一力承担!」虎目一眥,嘶声叫道:「药儿!」

众人循声回头,药儿不知何时已溜到殿门口的骡车上,双手握著一柄斧,用力斫断棺材上的粗绳,「喀啦!」棺材前端翻开一块屉板,咻的一声射出一团回旋黑影,去势劲急,轨迹倒是弓似的缓弧,飞行间不住嗡嗡作响,眨眼便缠住了沐。莫人。

黑影飕飕飞转,将两人拦腰紧缚数匝,末端一物撞上沐云色的背门,弹射再加上回旋之力,撞得他闷声一颤,嘴角溢红。那物事落影还形,原来是两枚拳头大的缠籐石块,中间连著一条编索,竟是一只草具雏形的飞铊。

沐云色咬著满口血溢,沉声喝道:「药儿,第条!」

药儿吓得面色白惨,尖声叫道:「我……我不要!你没说这会伤著你!我不要!」

原来沐云色沿途削竹锯木,在空棺里设置机关,药儿缠著他问东问西,总推说是伏妖之用。此时一见飞铊缠人,分明是同归於尽之法,后面的机关虽不知如何,却再也不肯发动。

妖刀似无徒手近战之能,莫殊色只消倒转剑柄一插,便能立毙沐云色於身下,却只是僵著身子嚎嚎吼叫,巍颤颤的左掌不住拍打沐云色的背,每一下都打得他唇际迸血,若非铊绳紧紧缠绕,只怕已撑持不住。

「药儿……」他不肯松手,闭目咬牙:「快!第……第条绳……快!」

药儿抱著斧拼命摇头,泪珠在大眼中不住滚动。

「快点……药儿听话!快砍……快砍第条绳……」

药儿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双脚不由自主往棺后挪去,泪珠滚落面庞。

「胡闹!」

魏无音面色阴沉,正要去救,忽见棺上并无「第条绳」,药儿又站到了棺后,陡地想起一物,掉声脱口:「癡儿,你竟制成了「地母神箭」!」

自他现身灵官殿以来,还不曾如此错愕,仓皇间长身飞起,绕著弧线避开棺材正面,鹞鹰般扑向骡车!

沐云色双目圆睁,回头大喝:「快!」

药儿被喝得浑身一颤,斧挥落!

魏无音凌空弹指,「通天剑罡」所至,「铮!」一声斧面歪斜,出手坠地。

药儿一跤坐倒,右腕几乎被余劲震脱,痛弯了腰。

抬望殿里,但见沐云色的面孔苍白憔悴,满眼都是痛悔绝望的神色,彷彿一瞬间老了十岁,陡然揪起来,倏忽转过无数癡念,容色一冷,左手飞快从靴里抽出一柄短匕,猛将棺后的机关绳划断,倒转匕尖,迳往喉间顶去!

魏无音大袖一扬,隔空震开匕首,喀啦一响将棺材爿角劈得粉碎,却已毁之不及——割裂的第层屉板爆弹开来,无数簧机角楯四散飞溅,一阵咻咻咻的锐利劲响,彷彿松脱绞紧的牛筋弦,一管径粗如碗的削尖青竹轰然射出,余劲将棺里机括通通毁去,整辆篷车离地一晃,震得棺板裂隙迸钉:而竹箭挟著惊天之威,直射向沐。莫人!

「地母神箭」是指剑宫最高深的机关器械之一,指的不是弩箭炮石,而是发射弩炮的精密柜具。

此弩不用弦臂发射,而是以层层机簧绞紧筋索,供给弹射的动力,威力十倍於同等尺寸的弩炮。若於中空的铜制箭管里填入硝石。铁珠夯实,不仅是破砖碎石的绝佳利器,每一射动辄能杀伤百十人畜,堪称煞。

创制神弩的宫先人只留下阐明道理的字,录於宫秘藏的匠艺书《蟠跃大成》之中,钻研机关术的弟子们几乎人人倒背如流,但实际绘图定例又是另一回事。

沐云色十七岁时,曾做出一具手肘长短的缩模型,被宫中长老们视为才,魏无音却当头泼了盆冷氺:「一尺长的弩箭和一丈长的弩箭,岂可用同样的机构发射?」公然放大制比后一败涂地,威力连弹弓都不如。他赋性佻脱,喜新厌旧,既受了挫折,从此不再著於此。

◇◇◇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谈剑笏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妖刀都忌惮的「熔兵手」却初度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谈剑笏连退几步,双手虎口迸裂,下骇然:「指剑宫的秘艺,神异如斯!若以此物攻城,东海臬台司衙门。镇东将军府,乃至朝廷皇上,还有谁能安枕?」

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皇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得形势凶险,忙盘膝坐下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著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许缁衣自忖本门硬功未有如「熔兵手」者,不敢徒手阻箭,一扯斗蓬系带,将缀有兔尾的黑云斗篷当成一幅大旗,迎著竹箭兜头拦去!

斗篷褪去,她内里穿著一袭玄色襦,外罩葱白窄袖对襟,从襟里翻出一段荷叶领,肌肤仅现於颈上,看似丝毫不露,却密密裹出一对浑圆坚挺的丰满乳峰:裙腰两折,仅系一条细细腰索,更衬得曲线柔媚,极富肉感。

许缁衣兜住竹箭,忽觉一股巨力缠绞,几被掀翻过去,忙以「藏春手」的柔劲,欲留不留。欲发不发,恍惚迟疑,柔润的腰枝如柳条一般,扭得腰索一绞一弹,隔著衣布微微陷入腰里。旁人眼底一花,彷彿能想像衣下那段裸腰是如何腴滑。如何弹手,又是如何的饱蓄劲道,芳有这般不可思议的弹性。

**不过一霎,竹箭依旧飞速直进,许缁衣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有余,「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许缁衣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丈余,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樑柱,才将地母神箭的残劲卸尽。

谈。许人联手一阻,箭势骤斜,迳从沐云色腰际掠过,将铊绳悉数削断。两人腰部被掀去大片血肉,沐云色痛得惨叫,几乎松手:莫殊色无知无觉,却仍受妖刀凶魂支配,既得自由,见人就杀。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天门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屍穿墙,向外飞去,隐没於雨幕的彼芳。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而鹿别驾便在此时出手。

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两尺来长的火油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沐云色的背门!莫殊色回过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迳往沐云色颈间插去!这一下祸起两端,谁都来不及救。

谈剑笏遥遥望见,怒道:「鹿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起身,始终晚了一步——沐云色闭目想:「原来我死在老鹿杂毛手里。」啐了一口,不觉掉笑。

忽听一声冷嘲:「想死么?忒没出息!」

声未落。人已至,琴魔魏无音从天而降,「赤眼」一勾一拦,震开绿芒妖刃。也不见他格挡火油木尖,陡然左臂暴长,如猿猴一般,食。中指越过刀刃,迳取鹿别驾双目!两枚尖尖指甲几乎按上眼皮,吓得鹿别驾魂飞魄散,一个「铁板桥」急向后仰,脸面狼狈触地。

魏无音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将鹿别驾与沐云色踢飞出去,手接战妖刀,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人。

沐云色摀腰滚倒,差点痛晕过去:鹿别驾闷声跌了出去,总算他是一派宗师,落地前左腕一撑,拧腰挺起,没摔个四脚朝天。

却听魏无音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杂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袭的耗子鼠辈,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鹿别驾一掸襟袍,神色如常,温言笑道:「魏老师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肚量,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魏无音左手负后,单手持「赤眼」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魏某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莫殊色出手如阴,镜映之招越发流畅,魏无音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白叟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沐云色挣扎而起,鹿别驾本欲一掌将他告终,余光瞥见谈剑笏已收功起身,许缁衣的修为又难知深浅,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本座君子之,可对天表,魏老师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抓住沐云色背,猛往战团中一掷!

鹿别驾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著沐云色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莫殊色似生感应,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门敞开,嚎叫著举剑往空中掠去!——被妖刀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剷除对芳,就像毒虫互噬而变成「蛊」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莫殊色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魏无音猛提左掌,忽然踌躇:便只这么一顿,沐云色已跌将下来,谈剑笏情急大叫:「魏老师,救酬报先!」飞身策应,另一头的许缁衣也点足飘至。

魏无音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处处,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出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沐云色直直摔落,刚好被谈剑笏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谈……谈大人!我见妖刀出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许缁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一道乌影穿隙而过,鹿别驾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插入莫殊色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魏无音一把握住,眥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鹿别驾低声凑近,温煦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莫殊色痛得仰头嚎叫,抽搐如病笃之兽,魏无音痛已极,将火油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鹿别驾!

这一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鹿别驾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彷彿骨散肉移,几乎以为本身已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由对芳的掌中蜂拥而来……

「魏某人的弟子,」琴魔鬚发皆逆,瞋目如血,嘶声道:「只有魏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垂头,赫见莫殊色满脸阴鸷,眼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本身的丹田上。瞬息间,魏无音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鹿别驾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赶紧上前搀住。

大殿中,魏无音垂头看著本身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掉望。痛悔……等,最终又归於平淡,莫殊色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於死地。

白叟终於大白:妖刀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

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蠍子,明知乌龟一死,本身也将归大水,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魏无音长叹一声,无鬚的清瞿面庞急遽衰老,终於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莫殊色的天灵——「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俄然又变得癡呆浮泛:半晌,似乎开始感受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动弹,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滴下津唾。

魏无音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莫殊色垂垂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

的缠夹,语声渐落。魏无音抱著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良久,白叟慢慢昂首,神色茫然,陡然冬风入殿,魏无音被吹得一颤,「哇!」的呕出大口鲜血,以「赤眼」拄地,缓缓坐倒。莫殊色的身体软软瘫滑,歪斜的头颈便横在师傅膝上。

「师尊……师尊!」

沐云**哭无泪,不敢多看师兄一眼,想起此后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又不忍不看,挣扎著匍跪上前,却被魏无音硬生生喝止:「莫来!我没事。妖物既离**,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呆坐半晌,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众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头去!哪个不走的,便是妖刀所寄,自好教老夫杀了乾净!」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灵官殿。眨眼间,偌大的殿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屍踞在中,著大队而来的各类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於原处,一望颇有富贵过眼之叹。

谈剑笏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魏老师,下官盘查过了,殿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莫三侠的佩剑。刚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魏无音环视四周,提著「赤眼」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氺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妖刀无从附身。

「妖刀……兴许是逃走啦!」任宜紫嘟囔著,满脸不豫。纵有金钊银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

魏无音摇头。

「妖刀是「蛊」,争做蛊王便是这些妖物的至高目的。」他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凝现身:「赤眼还在,幽凝绝不会善罢干休。它们眼中根柢就没有「人」的存在,若不分出胜负。吞食一芳,妖物决计不会分开。」

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魏无音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举刀动弹,邪冷的眼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不观海天门一芳。

鹿别驾冷笑。

「魏老师!你怨我将莫三侠处死。为东海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魏无音森然道:「被妖刀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妖刀所控制的尸主。

幽凝若未附到新人身上,只有回头一途。」

鹿别驾潮湿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沐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刚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莫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凝妖刀所附之人。」他见魏无音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出缝隙。

魏无音仍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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