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梳无暇留意周围上车下车的人，随着车厢的晃动，她开始走神，开始闲着没事儿地盘算，要不跟朱苓说实话？
说实话，然后请求朱苓千万不要将自己打了三份工的事儿告诉周西檐？不不，肯定行不通，林梳早看出来了，朱苓是站在周西檐那边的，要是朱苓知道了实情，准定掉头就会告诉周西檐，接着他们俩大概就将里应外合，一远一近地两厢夹击把自己骂个寻不到地缝做人。
唉，林梳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地铁隧道，感受到了如隧道般深沉的绝望，这种绝望不是来自于生活的压力，而是迫于生活的压力，她不得不周旋于真正关心和呵护她的人之间，硬着头皮要对关心和呵护她的人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甚至在很多时间里，还需要将那些关心和呵护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知怎地，林梳竟突然想起了苏东坡的这句词。
负责面试林梳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膀大腰圆声如洪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气势不断地打量着林梳，那充满怀疑和不以为然的眼神，就犹如在打量一只蹦跶不了多时的小蚂蚱。
林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一是她没有看守夜间超市的工作经验，二则超市经常需要调整货架，补充货品，对方嫌弃她的瘦小，正在打心底里怀疑她是否能胜任。
林梳陪着笑，向对方解释说，自己尽管没有超市的工作经验，但之前也曾在不同的店子里兼职过，学一学应该就能很快掌握，至于气力，自己出生在山区农村，看着瘦小，可吃苦耐劳，干粗活却是不成问题的。
好说歹说，中年妇女终于同意试用林梳一个晚上，并向林梳介绍了另一个和林梳同上夜间班的，二十多岁的男店员，魏早。
林梳松了口气，以她的水平能力在y市可以找到家教、授课青少年绘画班之类的工作，可在大帝都就有点无能为力了，这里挑选家教的起步标准，都至少得是研究生、博士生文凭，所谓越是大都市，就越讲究文凭以及海归身份，一纸文凭能压死人的现实，林梳也是如今才深有体会。
好在，在北京寻找低端的打工活儿，毕竟还是要比y市容易得多，薪酬也会比较高一点儿，从生存层面上讲，大城市的博纳广容又是其他中小城市所没法相比的，无数人涌向大城市，不就图个劳有所得，辛苦的付出与收入能成正比么。
只可惜了林梳空有一技傍身，暂时尚无处施力，只能同所有普通人一样，选择了低端的打零工维持生计罢了。
中年妇女领着林梳看了一圈超市，以及后面的货仓货柜，交代了林梳各项事宜，又叫魏早帮着林梳点儿，魏早应了一声，但也没向林梳多看一眼，不痛不痒的表情，和被不相熟的人叫了名字随口而应没什么区别。
倒是林梳不由得对魏早留意了一下，对方的年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个子比自己要高一头吧，不过身形很瘦，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恹恹，了无生气，林梳很是奇怪，难道魏早是因为经常上夜班，才会弄成这么个状态？
不容林梳多想，中年妇女已经不耐烦地吩咐林梳自己去后面换员工服，又抱怨因为面试耽搁了下班的时间，家里还有孩子在等着自己回去弄晚饭，随即便匆匆忙忙地拎了包，交接班离去。
林梳环顾四下，此时店中还有一位女收银员，按中年妇女的安排，女收银员会在十一点四十下班，到时由魏早接替收银工作，自己则接替魏早的岗位，没想到面试的第一天就要开始试用，林梳小心翼翼地同一男一女打过招呼后，就自己进了货仓，把包放进了员工储物柜，找到了中年妇女曾指给她的员工服。
员工服一看就是不知被多少人穿过多少次，未曾清洗过的旧衣，布料摸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粘腻感，兴许超市的店员流动性大，所以一套衣服就被当成围裙一样，谁来谁套几天。
林梳无奈暗叹，将这件与自己身材比，之间起码相差了两三个号的工服穿在了身上，不合体的工服，以及搭配了黄标的绿色，上身后的效果实在一言难尽，林梳心想，自己这不就是一只移动的邮筒或垃圾桶么？
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好看难看都无所谓了，大小也是没有办法另改，可这脏……她要不要找个什么时间，把这套员工服拿回去洗一下呢？
林梳满心的别扭，还是走出了货仓，照中年妇女之前的吩咐，守在了货架之间的通道上，和魏早大约一人看一半的货架。
闲极无聊的时光，林梳扫视着周围各式各样的商品，晚上光顾的客人不多，但时不时地仍会进来一两个，每有客人走到自己这一区域，林梳都会微笑地上前，轻声询问客人想买什么。
因为闲极无聊，她差不多已经把各类商品都在什么位置给记得一清二楚了，所以只要客人说出需要，她大概能立刻帮客人找到，尽管有些客人并不搭理她，林梳仍愿意这么走动一下，给自己找点事儿。
不过看另一边，那个叫魏早的年轻人，虽然也是站在货架间的通道上，目光追随着客人的浏览，却没有任何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不同的客人穿梭出入，一动不动。
而收银台的姑娘则一直沉默，只在客人交付款时，才偶尔和客人交谈两句。
安静的超市，白亮亮的灯光，货品摆放的整齐划一，货架和通道也是干净又整洁，可没来由的，就让人觉得气氛很是古怪，连林梳在内，仅仅三个员工的场子，莫名的生疏和冷漠不动声色地笼罩着每个人，仿佛他们只是三个人偶，会动会工作，然而彼此全无交流。